其時陝北各地已然有不少地方流賊猖獗,城門本應是盤查要地,以防流賊奸細混入,安塞城門戒備卻這等松弛,吳爲見此情景,心頭大定,對将辦之事更是放心。
進得城來,隻見街道兩旁多是些平房,偶有兩層小樓夾插期間,街道多鋪有石子或青石闆,并不甚寬,在後世至多算是雙車道。道路兩旁屋角牆根處垃圾及人畜糞便随處傾倒,陽光暴曬之下氣味頗爲難聞。原來這裏并沒有下水道,全靠每日清早糞車清理淨桶和垃圾,若是家中沒有茅房,又沒趕上糞車,那就隻好棄在路旁。
縣城并不大,由趙總甲引路,很快找到縣學所在。安塞小縣,陝西也并不是什麽文教昌盛之地,這縣學也就十分弊舊規矩也不甚大,門子是個老頭,得了五文錢便歡天喜地地入内禀報教谕去了。那教谕姓孫,就住在這縣學院中,也算公家安排的福利房了,且喜今日并無授課,休沐在家,聽得門子禀明有人來訪,便叫領他們進來。
狗兒爹未見過這等場面,不敢進來,主動要求在門房等候,趙總甲和吳爲隻得随他,跟着門子進了縣學。孫教谕聽門子禀道吳爲是位秀才,便在客廳見他,看他進門,還起身迎了一迎,讓他坐在自己左手邊,又叫童子奉茶,趙總甲垂手站在吳爲身後,俨然仆役模樣。
吳爲謙遜了一番方才落座,打量那孫教谕約摸四十來歲,頭發有些花白,身材精瘦幹癟,顯見得日子也并不好過。隻聽孫教谕道:“不知世兄貴姓、台甫?”吳爲道:“晚生姓吳名爲,字爲文。”他臨時給自己起了個字叫爲文,倒也妥帖。孫教谕聽了,道了聲:“原來是吳世兄。不知世兄有何教與兄弟的。”這是在問他們來意了,吳爲早有準備,把自己來時說辭又背說了一遍,趙總甲在旁也不時幫腔。那教谕倒也認得趙總甲,又聽得吳爲說完一番革命家史,點點頭,面無表情,沉吟不語。
趙總甲見狀,知道關節,忙向吳爲打眼色,将懷中包裹遞與吳爲。
吳爲接過包裹,摸出來從現代帶來的兩錠大銀,每個約摸有五十兩重,奉上桌面,道:“晚生見本縣縣學弊舊,願出資修繕,還望老大人成全。”
那孫教谕見了這兩個大銀子,形如帆船,細紋瑩白,成色之純竟是從未見過,不禁吃了一驚,忙叫小童收起,再叙話時,已是滿臉笑容。原來明朝的白銀多爲九五成色,色帶微紅,此時已爲明末,經濟混亂,白銀摻假之風更甚,似這種千足銀雖不能說絕無僅有,也是難得一見,頗似皇宮禦制之物。孫教谕本來雖不甚相信吳爲所言,但見吳爲儀表堂堂,對他頗有好感,此時見吳爲出手豪闊,更覺其來曆不凡,高深莫測,竟有些相信他先前說話,有心與其接納了。
隻聽孫教谕言道:“吳世兄學識高深,兄弟十分佩服,适才所言之事,就包在兄弟身上。”便叫童子備了紙筆,寫了一封考評,也就是現代的教育部門證明,又謄了一份,兩份證明一份給府學學台,一份給本地知縣存檔,兼做登記黃冊落籍之用,其中關節,自有孫教谕代爲操作,吳爲卻再不必費心了。
其實陝西文教不昌,這孫教谕是老明經出身,科舉蹉跌,三十多歲上才巴結到這個教谕位置,本縣本是窮鄉僻壤,近年又連逢大災,縣學生員更是聊聊無幾,這縣學也就名存實亡了。他一年薪俸不過二十餘兩,平日難得有人托情辦事,似這般遼東秀才落籍之事,往常不過十兩銀子就能得辦,現在一下收了一百兩,料得除去分潤學台和縣令六七兩,自己還可淨落九十餘兩,抵得數年薪資,不由心中大樂。
如此這般,吳爲順利完成了秀才身份的轉變,現在走在街上再不怕人說自己是明朝三無人員了,心中放下大石,又向孫教谕稱謝。孫教谕心情甚佳,兼且意欲與吳爲交結,便又留他們說話。
談話中,孫教谕提及一事,原來本縣近來災情愈發嚴重,朝廷賦稅差役卻半分不免,整個安塞甚至整兒陝北境内現已赤地千裏,民不聊生。本縣本是窮鄉僻壤,今又風傳流賊來襲,人人皆視來此任官爲畏途,縣丞、主簿、典史竟全部出缺。縣令姓李,是正牌三榜進士出身,因爲人正直得罪上司被發來此處任官,現在流民遍地,上峰催比糧役又急,此時正焦頭亂額,彷徨無計。
吳爲心裏不由一動,忙道:“晚生倒有一法可解李大令之困,不知老大人可否引見一二?”
孫教谕聞聽吳爲如此說,剛得了他的銀子,卻不過情去,又見吳爲樣貌堂堂,出手闊綽,料得家資豪富,說不定能解得本縣燃眉之急也未可知。遂答應吳爲,帶他去求見縣令。趙總甲和狗兒爹二人并不随行,自在縣學等候。
到了縣衙,門子是識得孫教谕的,便入内通報,片刻後出來言道縣令有請,便引二人入内。
見到李縣令,三人落座,孫教谕便向他介紹吳爲情況。李縣令聽了連連點頭,面上卻神色淡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說了幾句對吳爲的勉勵的話,顯見得也隻是敷衍之語。吳爲見他如此做派,心下明了,道:“大令莫非爲本縣災情煩憂?”
李縣令看了吳爲一眼,歎了口氣,道:“正是,去歲至今已大旱一年有餘,草木枯焦,百姓餓死不知凡幾。”頓了一頓,又道:“不知吳世兄可有以教我?”
吳爲忙道:“不敢。隻是晚生薄有家資,願助大令纾此民困。”
李縣令聽了,精神一振,道:“不知世兄願捐助幾何?”
吳爲暗忖,明朝一石約合現代100公斤,東風重卡一車是10噸,也就是100石。便道:“小生願獻糧100石,白銀二千兩。”
李縣令吃了一驚,現在安塞城中糧價已超過二十兩一石,100石糧足可抵得白銀2千兩,再加上2千兩白銀,吳爲這一下就捐出了四千兩銀子,可算得手筆極大。須知之前官府向城内大戶募糧赈濟災民,每戶所得至多不過十石,少的一兩石也有,加起來總和也不及吳爲這一筆多,不由得他不吃驚。
“此話當真?”
“晚生怎敢欺騙大令。”
李縣令哈哈大笑,竟不顧身份,拉住吳爲的手,道:“吳世兄真乃我的貴人啊,這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孫教谕适才在路上與吳爲攀談,知曉他的心意,此時插口道:“吳世兄年少有爲,心懷百姓,下官是十分佩服的。本縣前任王典史病故,此位一直出缺,若得吳世兄這樣的少年豪傑出任,定能使境内太平,百姓歡悅。”
李縣令聞言,望了吳爲一眼,見其儀表堂堂,高大健壯,适才對答得體,談吐不俗,心下也有些喜歡,雖仍覺其年紀太輕,但剛承了他的情,又不好拂了孫教谕的面子,遂道:“不知吳世兄有此意否?”
吳爲忙道:“大人差遣,晚生自是無有不從。”
李縣令道:“好,那本官就委你爲本縣典史,因本縣縣丞、主簿出缺,按例由典史兼行其責,你的擔子可不輕啊。”
吳爲道:“晚生定不負大人期望。”畢竟是體制内混的,這些場面話他還是駕輕就熟的。
要緊的話已說完,李縣令端茶送客,二人辭了出來。孫教谕忙向吳爲道喜,一個多時辰前,吳爲還是位三無人員,現在已經是大明的堂堂朝廷命官了,相當于現代的縣公安局長兼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兼常務副縣長,世事之奇,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