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見來了外人,有好奇的就出門來瞧,但這樣的人寥寥無幾,更多的人眼神麻木,對他的到來沒有什麽反應,空洞的眸子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也許他們認爲這個時候和尚出現在村裏也是來化緣的,這年頭,搞不好自己都活不到明天,哪還有多的吃食舍與你!甚至吳爲都感覺到了,在陰暗處有那麽幾道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點不懷好意,他握緊了手中的短刀,挺直了胸膛,高大的身軀在陽光下顯得威風凜凜,頓時他感到那幾道目光又縮了回去。
趙狗兒的家離村口不遠,是村裏最常見的茅草屋。門框低矮,大概隻有一米六幾,狗兒個子不高,隻見他歡叫道:“娘,我回來了。”說完拉了一下吳爲,自己先鑽了進去。
吳爲猶豫了下,也低下頭,跟着趙狗兒進了門。隻見屋内陳設破舊,散發一種黴味和中藥味的混合氣味,一對中年夫婦一坐一躺,都是與适才所見村民一般,臉色灰敗,瘦骨嶙峋。婦人斜倚在床上,懷中抱着一個幼兒,那孩子看來隻有兩歲左右,與身子比起來腦袋大得出奇,皮膚色如死灰,也是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中年漢子坐在床頭的一個木杌子上,端着一個缺口的粗瓷碗,似乎正在對婦人勸說着什麽,婦人隻是嘤嘤哭泣。見吳爲進來,兩人都吃了一驚。
趙狗兒忙道:“爹,娘,這是吳大哥,他是好人。”随即壓低聲音道:“吳大哥給了我好些吃食,還有水!”說着将懷裏的吃食一件件掏出來擺在桌上。
二人看着桌上食物這般豐盛,竟是驚得呆了,狗兒爹慌忙起身去将茅屋門關上插緊。轉身拉起狗兒,一起向吳爲跪下磕頭,狗兒娘也要掙紮着起身。吳爲忙伸手攔住狗兒娘,又對狗兒父子連連擺手,學着電視上的做派道:“些須小事,何須如此。”畢竟拗不過狗兒爹,父子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
兩人磕了頭,站起身來,狗兒爹恭恭敬敬請吳爲落座,其實就是剛剛那個木杌子,這也是屋内不多的幾件家具之一,又張羅要給吳爲奉茶。吳爲忙道:“無須多禮,老叔請安坐,我初來貴地,尚有諸事不明,還望不吝賜教。”他現在迫切想打探一下這兒的環境現狀。
突聽狗兒道:“哎也,大丫呢,怎不見大丫?”隻見狗兒爹将頭扭向一邊不語,狗兒娘又嘤嘤哭泣起來。
聽到這兒,吳爲噌地一下站起身來,道:“甚麽回事?”狗兒哭道:“大丫是俺妹子。。。俺家交不上租,那天殺的李癞子就拉了她去。。。”
狗兒爹喃喃道:“你娘病了這麽久,家裏東西都當盡了。。。這老天從正月裏旱到八月,滴雨也無,地裏沒收成,徭役租賦卻半分不饒,村裏已經有幾家人都死絕了。。。再不下雨,俺們家早晚也是跟那幾家一樣罷了。。。大丫跟李癞子走了,那是她的命,好歹比跟俺們一起餓死強。。。”越說聲音越低,最後語帶哽咽。
這裏農民的境遇竟是如此悲慘!吳爲對明末的印象還停留在影視劇或者教科書上,多少知道明朝就是因爲農民活不下去起來造反而滅亡的,卻不知道真實的曆史是這般慘烈。瞬時間吳爲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大丫走了多久?”吳爲沉聲道。狗兒娘停止了哭聲,遲疑地望着他,道:“往村北大道上走了,你們回來前走了半個時辰。。。”
“走!去救人!”吳爲挎起背包,拉起狗兒往門外走,狗兒一蹦三尺高,“好!你等下俺。”說着不知從哪兒操出一把鏽爛不堪的柴刀,跟着吳爲就往門外沖。狗兒爹一把沒拽住狗兒衣襟,待追出門來,兩人已去得遠了。狗兒爹喃喃道:“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
狗兒熟悉路,和吳爲兩人往大路追去。約摸追出去4、5裏,遠遠看到路邊有個草棚,裏面似乎有人,隐隐聽到慘叫聲和哀求聲。吳爲毫不猶豫,緊握英吉沙黑鋼刀,欺近前去,大吼一聲,一腳将虛掩的草門踹開,隻見草棚裏的景象讓人目眦欲裂。
草棚正中燒了一個火堆,幾塊石頭上架着一個邊緣缺口的陶缸,陶缸裏的水已經開始冒氣泡。
六個瘦骨嶙峋的漢子圍成一圈,中間有個全身**被反綁在地上,發色枯黃年約七、八歲的幹瘦小女孩。一個漢子高舉一把尖刀,正要往女孩喉頭插下,一人拿着一個破碗湊到女孩頸邊,準備接住流下的血,其他人則負責将女孩按住,令她無法掙紮。
草門被踹飛,衆人心中一驚,齊向門口望去,見到吳趙二人,都是一呆,拿刀的漢子也停住了手。隻聽狗兒惶急的聲音:“大丫,哥來救你了,你作聲啊!”女孩聽見聲音,掙紮得更加厲害了,哭道:“哥救俺,壞人要吃俺!”
吳爲将背包抛在地上,用短刀指向爲首拿刀的漢子,大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吃人!不怕官府殺頭麽?”
衆人相互望了一眼,臉上依舊是一副麻木的表情,爲首拿刀的漢子哂然道:“不吃她,難道吃你?沒有這塊鮮肉下肚,大夥兒今天都過不去,還管他殺不殺頭。官差來了,老子連他一起吃。”
又道:“你二人既然來了,就稍等片刻,水已經燒開了,馬上就可以下鍋。等下也分汝一杯羹罷了。”說完狂笑起來,衆人都笑,隻是身上沒力,笑聲沒幾下就悄然而止。
吳爲怒火上沖,道:“同類相殘,**亦不爲之。你們隻是要吃的,不必非要殺人,我給你們吃的,你們放了這女娃可好?”
狗兒聽着覺得不對,待提醒時已來不及,忙拉着吳爲往草棚大門處退去。
果見爲首之人聽見吳爲如此說,眼中貪念大熾,緩緩站起身來,其他五人也跟着起身,向趙吳二人圍過來,狗兒忙拉着吳爲推出門去,兩人退出幾丈遠才站定。隻見那幾個漢子并未追過來,爲首的漢子将吳爲的背包打開,将裏面的物事都抖落在地,見裏面多是各種吃食,衆人一陣歡呼,争搶起來。吳爲見那幅畫也被抖落出來,心中大急,要是這畫被損,自己豈非永遠都回不去了。慌忙走近兩步,道:“這些吃食就都給你們了,你們把那女娃放了。背包和那幅畫還我。”
不料爲首之人見背包中物事均非凡品,顯見吳爲來曆不凡,疑他是城内哪家大戶子弟,暗自思量,若放二人去,恐有後患,立時起了殺心,向另兩人打了一個眼色,站起身來,打了個哈哈,道:“那是自然。”一邊慢慢向吳爲走去。吳爲忙道:“你别再過來了,快将女娃放了。”那漢子聽了,突然暴起揮刀向吳爲斬去,另二人也一左一右,欲前後包抄吳爲。其他三人也會過意來,快步向狗兒逼近去。
吳爲從現代社會穿越到這明末亂世才不足兩個鍾頭,雖然也做了若幹準備工作,比如防身的黑鋼短刀,身上套了一件淘寶網購的凱夫拉五級防刺背心,但怎麽也不會想到會遇到如此險境,猝不及防之下慌忙後退,右手舉刀抵擋。隻聽“噗”的一聲悶響,二刀相交,如中敗革,那漢子手中尖刀被攔腰斫斷,英吉沙短刀鋒利無比,餘勢不衰,插入那漢子的胸口,直沒至柄。
形勢陡然變化,出乎雙方意料,隻見那漢子喃喃道:“竟是。。。寶刀。。。”語未畢,身子軟軟癱倒在地,竟是死了。見爲首之人不是吳爲一合之敵,另外五人大驚,轉身逃入草棚之中,其中一人用一個破碗茬抵住大丫喉頭,嘶聲道:“外邊的好漢,你們還想不想要這女娃性命?”
吳爲剛才無意中殺了一人,心中砰砰亂跳,隻聽見狗兒沖過去喊道:“不要傷我妹子!”女孩也大哭起來。吳爲走近草棚門口,并不進去,沉聲道:“放了女娃,我讓你們走。”
手拿碗茬那人道:“那些吃食須得分俺們一半,不然一般是死,就讓這女娃陪俺們一起罷。”原來他們雖見不敵,卻不遠遁,竟是因爲不舍得地上的食物,這倒是出乎吳爲意料了。這些食物在這些人心中是千金不換,在他而言卻不值得甚麽。吳爲點頭道:“行,你們把人放了,地上的東西就拿一半去罷,背包和畫留下。”
衆人相互望望,均是面有喜色,許是沒料到這般容易,平常爲一個半個窩頭面餅都得拿性命去拼,吳爲背包中食物頗多,即使隻拿一半,五人分下來,每人所得也頗可觀,衆人心中更将吳爲認定爲非富即貴,爲首那人算是倒黴,算是踢到鐵闆了。
隻聽剛才那人顫聲道:“你須不是騙俺們?”吳爲昂然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這句話衆人倒均是懂了。其中一人脫下身上污穢不堪的破衣,伏身過來将地上食物撿起放到破衣上,他倒也守信,隻取了一半就住手,将破衣系成一個包裹,背在背上。
拿破碗的漢子扶着大丫站起身來,碗茬仍抵住大丫頸部,與另一人一起挾住大丫。衆人出得草棚,挾住大丫慢慢退後,待離吳爲二人十來丈遠時那人猛地将大丫往前一推,五人轉身就逃,隻是他們身體虛弱,跑得不快,若是吳爲此時追上前去,至少還可以砍倒幾個。
吳爲卻并不追趕,目送他們離開,狗兒已經沖上前去,扶起大丫,将她身上繩索解開,兄妹二人抱頭痛哭。吳爲見周圍頗爲荒涼,擔心那幾人叫來幫手,去而複返,忙收拾背包,又催二人上路。自己這幾下子自家明白,剛才誤打誤撞殺了一人,将衆人驚走,真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下次未必有這麽好的運氣了,還是先回趙家村去再說,想來那些惡人還不敢追到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