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哪裏知道,這點子“功勞”吳爲根本便不放在眼裏,大不了得小福王幾句贊語,赍賞銀兩若幹,對現在已經抱上楊鶴大腿(正瞄向皇帝大腿),财大氣粗,身家已達數十萬兩銀子的吳爲而言可說連屁都算不上,不值當的爲這點小利還去摧眉折腰,強顔歡笑。
尤其是吳爲的那點小小心思這年頭的人估計難以理解,大家都是年輕人,憑什麽讓老子給你下跪,首先從心理上吳爲就接受不了,自己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紀有爲青年,就算來到明朝入鄉随俗,最多跪跪皇帝老兒也就罷了,倒也還能接受,畢竟天地君親師并稱,往文化傳統上靠也勉強說得過去。
而且崇祯縱有千般不是,至少在對待外敵問題上是立場堅定,寸步不讓的,最後亡國殒身,死得還算壯烈,就憑這一點,吳爲給他磕個頭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你小福王一個纨绔子弟,隻會吃喝玩樂,欺男霸女,被流寇建虜虐成渣的貨,這個頭哪裏就磕得下去?
是以吳爲索性就打算把這“功勞”都送給這劉典史,左右大家皆爲典史,說起來也算是一場緣分。
隻是這對吳爲而言是件纖介小事,但對劉典史來說意義就非同尋常了,此次人潮生亂,禍起不測,竟然沖犯了世子車駕,若非吳爲仗義出手。臨機處斷,後果不堪設想!
死傷者人數增上數倍是一定的了,其中若有貴戚家眷,善後更是爲難!這些尚且罷了,若是世子竟然稍受驚吓,發作下來。自家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官場傾軋本是常态,劉典史本是個無甚過硬背景的,小小典史,官卑職微,正是被推出來作替罪羊的不二人選!
眼前混亂平息,自已身家性命已然穩穩保住,這已然讓劉典史對吳爲感激到了十二分!而且自家适才在其間也竭力維持,極是賣力,細究起來。也不無微功,功過相抵,最多落得一個去職處分,若上官心情好,隻是罰俸待勘也是論不定的事,較之受杖刺配,家眷沒官,其間差别何啻霄壤!
而現在不僅禍事沒了。這公子的意思竟要将這份天大功勞輕輕送将自家!若然如此,自己就成了臨機不亂。處置得當的功臣!眼前多少衙役坊兵正賣力奔走維持秩序,多少郎中醫官正忙着對傷者施救,就連福王世子處也早遣人手候命聽用,一派秩序井然的景象,任誰也看不出,就在片刻之前。一場潑天大禍差點就将發生!若按吳爲意思行事,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是藩台大人親至,也隻能誇自家一聲“能吏”而已!
本來的大過變成了大功,深淵不見底變成了平步青雲梯。這大起大落的際遇放在誰身上也不敢置信!
直到吳爲反複确認都有點不耐煩了,劉典史方才相信此事爲真,感激之情無可言表,道:“大恩不言謝,下官劉棹阖家性命皆拜足下所賜!”聲音也梗咽了,說着竟要斂衽下拜!
吳爲眼疾手快,忙一把将他扶住,開玩笑,還嫌自己不夠紮眼啊,怎麽說着你丫也是朝廷命官,當街向自己下拜,這不是要引得人人側目麽?
那劉典史被他雙手一扶,頓時便動彈不得,吃了一驚,心道此人貌若翩翩公子,一雙臂膀卻是好大氣力!正在此時,突有一人走近前來,袅袅婷婷,卻是一名少年内侍,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頭戴三山軟帽,身着靛藍綢袍,先自站定了身子,手中拂塵一擺,從左到右橫掃了衆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劉典史和吳爲身上,道:“你們誰是此間主事的?”聲音尖細倨傲,如同女子。
吳爲聽見他的聲音這般古怪,不禁微愣了一下,頓時便反應了過來。
眼前之人乃是一名中官,也就是太監!
有明一代,太監可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群體,遠有劉瑾、近有魏忠賢,忠臣有鄭和,奸臣有王振,哪一個不是大名鼎鼎的奢遮人物!得天子信重,操天下權柄,叱咤風雲,指鹿爲馬,視士大夫爲土雞瓦狗,玩弄于股掌之中。閣老尚書奔走于門下,名士大儒遠竄于煙瘴,若左光鬥等輩,更是因九千歲老人家動動嘴皮便瘐死獄中!
隻不過太監因皇權而生,也因皇權而滅,随着大清朝的謝幕,在吳爲那個時空,太監已成了小說野史和影視作品中的存在,雖是人人皆知,但還真充滿了神秘感來着。
沒想到自己來到明末,還沒到得京師,便看見一個真的太監了,就算隻是王府的太監,那也是如假包換的太監啊,這讓吳爲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精神爲之一振!尼瑪二十一世紀也不是沒有人妖僞娘變性人,個個都火得一塌糊塗,這小太監生得如此俊俏,不混娛樂圈太可惜了。
吳爲一邊感歎,一邊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小閹,看他的确沒有胡須,而且沒有喉結,身高約莫一米六五左右,雖然顴骨略高,嘴唇稍薄,顯得有幾分刁鑽刻薄,但相貌清秀,肌膚白裏透紅,端的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如此人材,在那小福王身邊恐怕也是得寵的人物。嗯,聽說明朝貴戚最喜男風,福王世子又是出了名的荒淫無道,此人菊花恐怕多半是不保的了......
嗨,卿本佳人,奈何自宮?隻不知沒了那話兒,撒尿是不是真的隻能蹲着......
正胡思亂想間,那小閹見無人答話,吳爲又對自己亂看,目光還在自家下身掃來掃去,心下着惱,白了他一眼。昂首哼了一聲。吳爲回過神來,忙向劉典史打了個眼色。
雖然吳爲有話在先,但劉典史畢竟是讀書人出身,當着正主冒認功勞的事情還做不大出來,隻是眼巴巴地望向吳爲,此時見他不住對自己打眼色。顯得比自己還急,不禁心中歡喜,當頭向那小閹一拜,拱手道:“在下開封府祥符縣典史劉棹,見過上差,不知世子殿下有何吩咐?”既然吳爲不欲暴露身份(其實劉典史也不知曉),隻得先模模糊糊地不提其他。
那小閹打量了劉典史一眼,又看看吳爲,狐疑道:“适才是你吹的哨子?”
劉典史看了看吳爲。咽了口吐沫,含糊道:“嗯,不過......”
那小閹打斷他話頭,道:“這哨子吹得好聽,王府的唢呐班子也不及你們,世子爺剛才誇獎來着。”稍稍一頓,又道:“世子爺命我宣你們過去,多半要你們再吹來聽聽。這就跟雜家見駕去罷。”說罷轉身就走,更不多言。
吳爲頓時淩亂了。尼瑪俺們費了這麽大氣力,平息了一場大禍,挽救多少人命,弄了半天就得了一句評價哨子吹得好聽?這天潢貴胄看問題的角度和深度還真是深不可測啊。
轉念一想,适才他的護衛親兵在橋上趕人落水,略不猶豫。在這貴胄公子哥心中恐怕老百姓的性命不值一錢,說不得還不如其豢養的鷹犬。眼見得身邊周遭受傷民衆兀自哀哭呻吟,吳爲心中不禁一陣愠怒。
劉典史适才倒是聽到吳爲等人吹竹哨來着,但其間起伏轉折自有法度,他卻哪裏知曉。如要前去定然露餡,不禁求救似的望着吳爲。
吳爲解下脖子上套着的竹哨,塞到劉典史手中,又叫過老黃,吩咐道:“你帶幾人随劉大人過去一下,一切聽從大人吩咐,速去速回。”稍停又補充道:“對了,吹奏之法你也要與劉大人說說。”老黃得了吩咐,點頭應了,劉典史見狀,手握竹哨,感激地向吳爲點了點頭。
吳爲怕時間長了生出變故,也不與他多說,拱了拱手,轉身随着人流向來處走去,幾名親衛連忙跟上,劉典史這才發覺還不知吳爲名姓,追了兩步卻哪裏還看得到吳爲蹤影。此時那小閹見其遲遲還未跟來,在遠處立定,不住擺手,催促甚急,隻得罷了,于路問老黃時,卻又哪裏肯說,隻是笑而不語,倒邊走邊與他講起這竹哨的吹奏法門。
其實說起來也簡單得緊,不過是三聲長哨,代表将主本人在此,鳴哨聚兵,回應的是三聲短哨,表示收到命令,正在趕來途中,這是安塞營口令中最簡單的一種,劉典史雖不算什麽冰雪聰明,聽一下卻也會了。老黃又講了幾樣簡單法門,到時候自有那熟習口技的軍士表演,劉典史隻需負責簡單解說而已。
果然世子見了幾人,随口誇獎了幾句,便命其重現适才吹哨聚兵的情景,劉典史戰戰兢兢地試着依老黃所說吹奏,數名安塞軍士應答起來高低起伏,緩急有序,如鳥啼蟲鳴,竟然煞是好聽,一名軍士中的口技高手更是用竹哨配合口技模仿了各種走獸飛鳥的聲音,竟是栩栩如生,引得小福王大喜。
此時開封知府、祥符縣令等一衆地方官員聞訊盡皆趕到,慰問請罪不疊,小福王心情奇佳,不僅沒發作衆人,反而大大稱贊了劉典史一番。劉典史衆人都是認識的,卻不知道他竟有這般本事,聽人說起前因後果,竟然是能吏一流人物,當個典史當真屈才!且若非适才他處置得當,避免了一場大禍,說不得在場不少大小官兒都要跟着吃挂落,又見小福王誇贊,更是人人都湊趣對劉典史大加贊頌,竟似他平時一向就是如此精明強幹,如今所爲正是自家意料中事一般。開封知府也歎服其能,不久後開封縣令出缺,劉典史竟以一介貢生底子,不惑之齡坐上了七品正堂的位置,此是後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