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和吳爲聽得微微一愣,吳爲反應快些,接口道:“是了,适才觑見那貴人年紀甚輕,約摸隻得二十來歲,正與福王世子形貌相合......”右手在桌上一拍,道:“正是如此,若非是世子,又有誰敢擅用親王儀仗?”口中說着話,頭腦中卻飛速地轉動起來。(頂)(點)(小說)
福王世子?豈不就是那位在崇祯皇帝殉國之後在南京繼位的那位弘光帝朱由菘嗎?
曆史上正是此人,在李自成攻破洛陽之後扔下自家老爹逃之夭夭,之後流落江南,落魄潦倒,直到京師淪陷後方才時來運轉,竟被南京留守大臣和江北四鎮共同推上至尊之位,先爲監國,随後登基而爲天子!
此人雖說在位時間隻有不到一年,其間内憂外患頻仍,群臣争權内鬥不休,他竟然還忙着大修宮殿,廣選美女,傳說中爲了配制春藥還派人到處捕捉蛤蟆,人稱蛤蟆天子,但無論如何,他也是當過皇帝的人!
如果說之前見過楊鶴,算是見到了副國級的領導(曆史上最高也就當到三邊總督,相當于現在的大軍區司令員,差不多正部級),那現在就是親眼見到了未來的國家一把手!
當然,這個一把手有很大水分,南明地盤隻有東南半壁,還不包括四川,與曆史上南北朝時候最弱的陳朝差相仿佛。但與當時的江南還未充分開發不同,明末的江南經過了千餘年的生聚繁衍,已經成爲了整個中國人口最密集,經濟文化最發達的地區!
當其時也,外則以江北四鎮拱衛南京,左鎮(左良玉)控遏上遊,内則憑借長江天險隔斷東南,至不濟也可維持一個南北朝的格局。而且甩掉了華北這個爛攤子,南明的國家财政大爲改善,而反觀入關之後的清朝失去了江南的漕運。經濟上實際已經破産。
五百多年前。建虜的先輩,暴然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間,短短十數年間便摧枯拉朽般擊破了當世最強的宋遼兩大帝國,所向無不披靡。以此兵威臨之。亦對如風中殘燭般的南宋無可奈何!
相比之下。建虜若非吳三桂開門緝盜。連山海關都打不進來,較之金人,相差又何止以道裏計!
不需要主動出擊。隻要守好門戶,嚴陣以待,不說北伐中原,直搗黃龍,讓這個政權生存下來總是不成問題,這可能就是當時人們的想法罷。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南明的開局比之曆史上南宋都要好得多!
隻是......後來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
雖然南明的覆亡主因是**和内讧,但眼前這個所謂的弘光天子德行有虧,不能服衆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之一罷,此人繼位之後便大修宮室,廣選秀女,信用馬士英,貶斥史可法,猜忌藩将,囚禁“假太子”......招招步步竟無一不是臭棋!
到了最後,他雖然也沒落得甚麽好下場,逃亡途中被叛将田雄獻給了清廷,送到北京吃了一剮,卻可憐了無數生靈與之同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其後的數十年間,多少忠烈血性的漢家男兒前赴後繼,死不旋踵,到底也沒能夠挽回漢家文明的氣運......
胡思亂想着,吳爲望向樓下車仗的目光漸漸變得複雜了起來。
轉頭望向李崇時,卻見嶽父大人眯眼望向那象辂,也是眉頭微皺,一衆安塞親衛聽見了剛才三人的說話,均是擠眉弄眼,面色古怪。
原來此時這位世子大人名聲便已頗爲不佳,安塞船隊沿黃河一路行來,流民的苦情聽也聽得熟了。那些逃荒的百姓十有**均是被福藩治下苛政所迫,言語中頗有提及這位世子殿下的,無不切齒憤恨,卻哪裏有甚麽好話!
此人年紀雖不大,卻端的是劣迹斑斑,尋常鬥雞走狗的勾當自不用提,還求仙訪道,沉迷上房中術,其下更有一幫市井無賴爲之奔走,打着王府旗号爲非作歹,欺行霸市,甚或光天化日之下竟将過路女子擄進王府,摧折之餘還要苦主家中拿錢來贖!王府勢大,官府亦不敢管,弄得洛陽境内竟是人人自危!
老福王自家就是天字第一号纨绔子弟出身,謀奪皇位不得才被迫就藩洛陽,雖說是富甲天下,畢竟是局促一隅,因此将這滿腹委屈化作了寵溺加諸在了自己這寶貝兒子身上,更不稍加管束。
左右明廷對待各地宗藩甚是優容,隻要不造反,就荒唐些也隻是當作茶餘飯後的談笑之資罷了,鬧得大了也多隻是派遣官員口頭斥責一番而已,即便毆傷人命,也至多罰俸了事。
這也就造成了明朝親王爲非作歹者甚多,被處置的卻是寥寥可數。最出名的荊王朱見潇,餓死親母,殺死親弟堂弟,霸占弟媳,常與一幫地痞流氓到漢水上搶掠民女......
如此大奸大惡之徒,竟安居荊王之位長達二十八年之久!若非餓死親母一事實在太過駭人聽聞,觸怒了提倡以孝道治天下的孝宗皇帝,終被賜死,說不得此人還要福祿壽考俱全!
荊王疏宗尚且如此,福藩是親藩之首,朝廷親親之誼更重,愈發驕縱得肆無忌憚,無法無天。老福王身軀肥胖,行止不便,近年來福藩一應事務多由世子執掌,此人除種種荒唐行止之外,貪财好貨之癖更勝乃父,厲行聚斂,大興土木,災荒之年也不稍憫民力,好端端的一個洛陽城,本是與開封東西并稱,向稱河南膏腴之地,竟被弄得民生凋弊,流亡四散,其中緣故,倒有一大半要歸因在這世子頭上!
尤爲駭人聽聞的是,境内百姓流離,此人不唯不放糧赈濟,竟還夥同地方官府,趁機将多少有主熟地認作荒地,圈占到自家名下。若是日後苦主竟然僥幸掙紮得性命返回鄉裏,也隻會發現自家田宅早已改名換姓,成了旁人産業,區區小民,又如何敢與其争競!
若是那見機識相的,老實認作福王莊田的佃戶,雖少不得要受莊頭盤剝欺壓,畢竟還能勉強過活,若是有那一等脾氣執拗的,竟執意舉告不依,王府隻紙片箋遞入官衙,認作通匪大罪,便斷送了性命也隻等閑事耳!
福王世子名聲如此之劣,引得衆人側目也就不足爲奇了,隻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在開封城中招搖過市,倒是頗爲蹊跷,遮莫是有什麽事情發生?想到此處,吳爲不禁掃了李修竹一眼,隻見他面色平靜,緘口不語,似是有些意興索然。
不知爲何,吳爲心中突然隐隐浮現出一絲不安,細思之下卻是不得要領,隻得暗道這車馬隊伍趕緊安穩過去也罷,别要出什麽纰漏才好。
所幸福王世子的儀仗隊伍一路行來隻是開道之時弄得雞飛狗跳,倒也沒有再多生事端,眼見儀仗隊伍漸次行得遠了,街面上又恢複了适才的熙熙攘攘。 一旁掌櫃侍立已久,見衆人安坐,急忙湊上前來,躬下身子,滿面堆笑道:“各位老爺想用點甚麽?小店的鯉魚焙面,細切魚脍,蒸羊羔兒都是拿手的招牌菜,遠近有名!”這掌櫃身軀肥胖,動作卻頗爲靈活,他适才冷眼旁觀,早已看出吳爲等人來自外地,非富即貴,身份不凡,是以親自前來招呼,還憋了一口鳳陽腔的官話。
吳爲瞥了他一眼,故作漫不經心道:“開封當真是中原第一大都會,今日當真是大開眼界。”
那掌櫃可能是茶博士出身的,口齒伶俐得緊,聞言笑道:“老爺這話說得再對也不過,咱們這兒便是前朝的東京汴梁,想當年包龍圖坐衙就是在咱們開封府!小人雖見識淺陋,似這般場面,自小卻也見過不少。”
他停了一下,又道:“老爺有所不知,這福王千歲的儀仗自然是了不起的,不過比起咱們周王千歲可就有所不如了,那拉象辂的四匹馬不是純色,裏面有一匹的四蹄上的毛是黑色,不似其他三匹都是白色,顯是拿來湊數的,這裏有個名目叫做四蹄攢雪,可萬萬馬虎不得。象辂旁邊還差一個捧唾盂的,千歲爺萬一咳嗽痰湧啥的,莫非還要親自動手掀簾子?這也是關系王家體統,萬萬輕忽不得的......打幡的旗杆隻有一丈有餘,也不如咱們千歲的高......适才人太多,像捧梳子的,捧虎子的也都沒看見,想來也是沒有的了......”掌櫃的言辭中頗爲自得,帶着一股老開封人見多識廣的傲氣,直說得頭頭是道,口沫橫飛,聽得安塞衆人無不目瞪口呆。
吳爲望了李修竹一眼,微微一笑,正待說話,突然隐隐聽得遠處傳來哭叫喧鬧之聲,衆人都是一愣。親衛老黃急忙站起身來,一個箭步沖到欄杆邊,探頭向外看去,轉身向吳爲與李崇禀道:“禀報大人,似乎是适才的車仗方向出了甚麽事情。”說罷望向那掌櫃。
那掌櫃也搭手向遠處張望,道:“看情形遮莫是過上土橋的時候出了甚麽差池......”突然诶呀了一聲,道:“不好,像是有人落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