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若琳和小憐興頭正高,丈母娘也是容光煥發,眼中異彩連連,吳爲也不便掃興,心中暗暗叫苦,看來這一時半會兒的還難以結束,自家本來還想趁着時辰還早逛逛開封名勝的,現在看來估計是無望了。
李崇倒是無可無不可,在晚輩下屬面前他倒是始終保持着士大夫的淡泊風度,他下馬步行,不時與身旁的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攀談着什麽。
此人約摸二十來歲年紀,面目清秀,方巾褥衫,一副秀才模樣。聽其言語,卻是在向李崇介紹開封的名勝掌故。他不說話的時候樣子洵洵儒雅,甚至有點兒唯唯諾諾,一開口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侃侃而談,神采飛揚。
原來安塞衆人都未來過開封,少不得一位向導,正好陳橋驿驿丞在楊嗣昌來訪之後對李崇着實巴結,見其是文官,特意找來一位本地書生伴遊。 開封地處南北通衢,過往官紳行旅甚多,随喜遊覽開封風景名勝乃是題中應有之義,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旅遊市場極大。李修竹本是開封本地人,民風地理再是精熟不過。對各處名勝掌故又是了如指掌,兼且身爲秀才,飽讀詩書。說起話來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絕非尋常市井俗夫可比。
除此之外,他還有最大的優勢就是能說一口道地的京師官話,比本地通行的中州土音要容易理解的多,這一點讓宦遊多年的李崇頓感親切。
要知道這遊山玩水乃是文士風雅勾當,講究的就是個情調,若是滿口的本地土音,動辄就是“中”和“得勁”之類不免大煞風景。
最爲難得的是。這樣高學曆高素質的向導伴遊,索值卻并不高昂,雜項全包,不過2錢紋銀而已,對安塞土豪來說隻好算是九牛一毛,考慮到這已經算是旅遊細分市場中走高端路線的了,真可謂物美價廉! 吳爲本來是緊緊跟在李若琳身邊的,但側耳聽着那李修竹說話。漸漸入神,不知不覺地湊了過來。不時也插幾句話進去。吳爲作爲現代人,眼光見識自不用說。又在兩邊體制内都混過,勉強也算得是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寥寥數語間就讓李修竹刮目相看,心中亦是啧啧稱奇,兩人彼此間都是大爲佩服,不一會便已熟絡起來。
李崇見李修竹神情自若,侃侃而談,不由起了考校之心,旁敲側擊了一番,對方亦是對答如流,制藝,詩賦都頗有可觀處,不禁對其增加了不少好感。
三人正談得興起,忽然前方傳來喧嘩之聲,擡眼看時,隻見從北門處行進來了大隊車仗,首尾皆有數十名高大健碩的騎馬甲士拱衛,皆是頭簪紅纓,所佩刀劍與甲胄摩擦得铿锵有聲。車駕的前後兩旁更有百餘人步行簇擁,其中有打幡的,舉旗的,敲鼓的,持盾的......不一而足,當真是前呼後擁,聲勢煊赫。兩旁更有健仆揚鞭開道,粗長的皮鞭直抽得街面上啪啪作響。
又見不少開封府的衙役在隊列前方疏散人群,維持秩序,一個個忙得滿頭大汗。路上行人慌忙避道,呼兒喚父的,踉跄失足的,亂成一團,間或還夾雜着童稚女子的哭喊尖叫聲。
此處正是開封主街,路上行人車馬極多,手腳快的早就避讓在兩旁店面之中或是屋檐之下,更有那一衆百姓避讓不及的便往吳爲這邊湧來,饒是安塞營親衛高大強健,訓練有素,在人潮的沖擊中亦是手忙腳亂,左支右绌,好不容易方才堪堪站定,将李若琳和李崇吳爲等人衛扈在了中間。
吳爲見這車仗排場甚大,望向李修竹,隻聽他“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了一聲:“怪哉。”
李崇則正在猜測這是哪家宗室,既然是從城外進來,那自然不是周王了,作爲親王,周王不奉旨是不能出開封城的。郡王這裏倒有幾十家,不知是哪家王爺。他縱是宦遊多年,也隻在西安述職之時見識過秦王出行的排場,聲勢與眼前所見相比似乎也有所不及,聽得李修竹出聲,眼光也望了過來。
見二人望向自己,李修竹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道:“按這儀仗規制,應該是位親王殿下,但......”說話間猶疑不定。
原來李修竹是開封本地人,每年周王在清明節出城祭祖的場面也見得多了,認得這是親王儀仗,但此時不過二月初春,離清明尚遠,斷無此時祭祖的道理,而眼前車仗卻分明是從城外進來的,此事卻是蹊跷。
“但周王殿下此時并未出城,對吧?”吳爲接過話頭,他視力極好,已遠遠瞥見隊列中央一面大旗上似乎有個“福”字,心中一凜,定睛看時,确然無誤,不禁脫口而出道:“遮莫是福藩?”
李崇和李修竹順着吳爲的指點也看到了那面旗,都是微微點頭,心中卻均是老大詫異,若眼前真是福王,倒真是一件大奇事,按照大明“二王不相見”的祖制,福王與周王都是親王,照理說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無論如何他也不應出現在這開封城内!
說起來這規矩還是永樂皇帝定下的,他本人當初就是和自己的親弟弟甯王相約造反,奪了侄兒建文帝的天下。有這麽個緣故,他自家對親王之間互相勾連就分外忌諱,對這一條規矩是三令五申,違者懲治極嚴,動辄免爵除國,令人聞風喪膽,因此有明一代,違反這條祖制的當真是聞所未聞!
況且福王是萬曆皇帝的兒子,崇祯皇帝的親叔叔,而周王是國初時分封的太祖親藩,兩人雖均是貴爲親王,于皇統上來說與當今聖上的親疏關系那是天差地遠。兩人實際上隻不過是已經隔了十來代的遠房親戚而已,血緣上論起來已然隔得極遠。這也就是在天家,若是在民間,兩邊早出了五服,壓根就不算一家子了。
按照封建社會的宗法體系,福王可是今上的親叔,母親鄭貴妃身份又貴重,若是崇祯皇帝無後,他這一系就是皇位最近的繼承人!這個概率說起來當真不小,與子孫繁衍的宗室不同,大明皇室一脈曆來子嗣艱難,有好幾個皇帝都少子甚至無子,比如明武宗朱厚照無後,隻好由他的堂弟朱厚熜即了位,就是後來的嘉靖皇帝,而當今聖上也是因爲哥哥天啓帝無後,才能夠兄終弟及!
而且福王母子深受萬曆皇帝寵愛,幾次都想更換太子,即便鄭貴妃鬧出了晚明三大案之首的梃擊案,指使人謀害太子,也就是天啓和崇祯兩人的老爹,萬曆皇帝也沒說什麽,半句責怪的話也無,若非朝臣力争,此時的皇帝是誰還當真難說。而周王在宗法上與當今皇室隔得十萬八千裏,疏得不能再疏,根本沒有任何觊觎大位的可能。
這也就是說,雖然明面上福王與周王身份相若,差相匹敵,但實際上在朝野士庶看來,前者身份地位是要比後者高得多的。
隻是......爲何福王車仗會違反祖制,出現在開封?聯想到福王曾經對皇位的觊觎,很難不讓人心生聯想,至少現在李崇和李修竹兩人就有點驚疑不定了......
見車仗離自家這邊越來越近,趙文卓忙張羅避讓之處,正好一旁有家酒樓,亦是72家正店之一,眼前不是省銀子的時候,他将二樓臨床位置盡皆包下,此處視野極佳,正好可以居高臨下看個熱鬧。
衆人将将安頓下來,車仗便到了,湊近看時,整個儀仗隊伍浩浩蕩蕩,前後無慮有二百人之多,一個個披紅挂彩,衣甲鮮明,聲勢極盛。
安塞乃是邊鄙小縣,衆人哪裏見過這般場面,一個個興高采烈,指指點點,如同看西洋景一般,就連李若琳和小憐也是興緻盎然,倚着欄杆向下張望。
開封是省城,老百姓見多識廣,多認得親王儀仗,隻見車隊行過之處,兩邊百姓紛紛伏地叩頭,士子缙紳亦是垂手躬身而立,恭敬到了十二分。
吳爲目光在車隊中尋覓着福王的身影,很快就發現了目标,車隊前方的象辂中端坐着一位貴人,雖然有璎璐珠簾隔着,卻也看得出此人年輕甚輕,應該和自己差不多,斷不是年過四旬的福王模樣,心中正自詫異,卻見李修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兩人目光一錯,便聽得李修竹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