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唯雖然從未體驗過亞歐文化,但是她卻意外地愛上了一首蘇聯傳入我國的歌曲,這首歌的名字叫做。
那是一九九一年的春天,紐約的唐人街似乎還沒有完全消去過年的喜慶氣氛;七歲的婉唯獨自一人站在這繁華而雜亂的街區中好奇的張望着。她喜歡中國,或許應該說她對中國非常好奇更加合适。這個在世界曆史上長存了五千年的泱泱大國,對這位小姑娘來說是那麽的神秘而富有鄉情。婉唯緩緩地挪動着自己的雙腿,她瞪大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周遭富含中國元素的各式店鋪;嘴裏甜甜的笑着;仿佛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景色也不過于此。此情此景,隻有在天真爛漫的孩童臉上,才偶爾能窺之一見;這是一種,最爲純粹的,難以模仿的潔白之美。 ...
靜靜的村莊飄着白的雪,
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
白桦樹刻着那兩個名字,
他們發誓相愛,用盡一生。
...
街角,一家老舊的唱片店鋪之中悠悠傳出了這首濃郁的蘇聯風味民謠;婉唯緩緩移動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的雙眼,由剛剛的爛漫無邪緩緩變爲了一種凄涼但充滿希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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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唯的腦中,逐漸勾勒出了一座村莊;一座被無盡陰霾籠罩的破舊村莊;幾隻潔白的鴿子緩緩襲過這暗灰色的蒼穹,它們溫柔的拍打着自己的翅膀,靜靜地栖息在了村莊旁邊的白桦樹枝頭。
白桦樹林,那麽的純粹,那麽的聖潔。這聖潔卻并非其自身所具有;而是得益于白桦樹幹上,用小刀雕琢出來的,那愛心之中的兩個名字。
當時的婉唯,根本不懂愛爲何物;她隻明白,這兩個名字,一定代表了某些特殊的含義;這個含義一定是甜蜜而溫暖的;或許,就像是婉唯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的感覺,又或者是是她被母親溫柔着摟着入夢的安詳。不管是什麽,婉唯明白一件事情,這兩個名字,蘊含着無比的美妙與柔和。 婉唯靜靜的呆在原地,她希望自己繼續聽下去,她想把自己腦中的畫面構建的更加多樣;婉唯這輩子第一次,想要将自己心中的畫面完整的譜寫出來。這舉動讓她,聽到了更多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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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戰火燒到了家鄉;
小夥子拿起槍奔赴邊疆。
心上人你不要爲我擔心,
等着我回來,在那片白桦林。
...
婉唯聽到這裏,她并不十分理解歌詞所要表達的意思;但一種莫名的現象卻出現在了這位年幼女孩兒的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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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現象,叫做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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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唯,在并不十分清楚歌詞所表達意思的情況下,毫無征兆的,流出了悲哀的淚水。
這位少女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感到悲傷,但她明白,自己的内心此刻非常難受;這種難受的情緒來的是那麽突然,來的是那麽迷茫。多年以後,當婉唯回憶起來,她終于明白了這種情緒的名字:離愁。
婉唯開始産生出退卻的念頭,這首歌的悲哀和凄婉,此刻已經完全侵入了婉唯年幼的心靈;這種難以言喻的哀傷,讓婉唯的腦中一片空白;她唯一能夠産生出來的思維,就是離開。
...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
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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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蘇聯民謠曲調所獨有的詭異婉轉和中文所特有的文字感染力,婉唯哭泣着,開始朝着來時的方向逃亡。沒錯,這不是離開,而是逃亡。婉唯的情緒,已經完全被這首悲歌洗禮;她的腦中,逐漸的映射出了一副哀傷的景象。
村莊依舊是那座村莊,鴿子依舊栖息在白桦樹上。但這白桦,已然退卻了往日聖潔的繁華;這看似不變的一切,此刻卻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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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婉唯拒絕再聽這首歌曲;她無法抵抗這首歌所帶給自己的壓抑情緒;每每前奏響起,那極端的悲痛和離傷,就完全充斥了婉唯思維的全部。
音樂真的是一種神奇的東西;随着曲調的悠揚婉轉,這看似毫無關聯的音符,竟然能在譜寫者的刻意安排下,讓聽衆們産生出巨大的共鳴。這種共鳴,強烈而深刻;攝人心魄,沁入骨髓。
婉唯封閉了這首歌曲,封閉了自己腦中構築的那個畫面。她嘗試着忘記這個過往,嘗試着回到自己原本安詳的生活。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了一九九九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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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東普魯士;之一的薩拉特斯将聖地一個旅的修道騎士團殲滅在了荒涼的白桦林旁。這兩千多人的隊伍之中,非常不幸的包括了婉唯生命中最親的兩個人;她的父親和母親。
婉唯顫抖着蜷縮在自己母親的懷中,她感受到了自己母親的體溫正随着其生命的消亡而逐漸流逝。婉唯含着絕望的淚水看向了前方,她親眼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拖着滿目瘡痍的軀體,與三名敵人纏鬥着。
“不要...不要再打了...”婉唯含着淚,無力地喃喃道
這一年,婉唯僅僅隻有十五歲。
這位年僅十五歲的少女耳中,逐漸出現了一句詭異無比的旋律;婉唯逐漸意識到,這個旋律屬于自己早已遺忘多年的那首哀歌:。
...
噩耗聲傳來在那個午後,
心上人戰死在遠方沙場;
她默默來到了那片白桦林,
望遠欲穿地,每天守在那裏。
...
“不要再...唱了...”婉唯喃喃道,此刻的她,已經完全步入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她腦中的旋律,就這麽萦繞着,就這麽不斷蔓延着。這是一種,足以導緻其陷入瘋癫的狀況;換做任何人,都沒有比被一具曾經被自己稱作的屍體環抱着,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親死去的狀況,更加讓人難以承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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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他隻是迷失在遠方;
他一定會來,
來這片白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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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唱了!”婉唯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嘶吼出了這五個字;這種聲線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名十五歲少女的發聲範圍了。這是一種,流露出無盡絕望的,野獸的憤吼。
當然,現實是一個無情地殺手;任何苦難,都不可能變更分毫。婉唯的母親不能複活,婉唯的父親也不能逃避被殺死的命運;而婉唯自己,也因爲剛剛的嘶吼,而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力。
一名手提刺刀的男子,發現了這位蜷縮在敵軍屍體之中的少女;這名男子的臉龐,瞬間流露出了一種讓婉唯恐懼無比的神色:**。
婉唯幾乎是忍受着腦中近乎咆哮的樂章,盯着緩緩向其走來的那位敵方男子;男子收起了手中的刺刀,眼睛充滿了邪惡地逼近了眼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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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
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桦林。
...
男子興奮的咆哮和婉唯腦中無盡的旋律充斥着整個戰場;與衆人的厮殺聲交織在一起,婉唯絲毫沒有反抗這位男子對其帶來的任何傷害。這是一幅,慘寰至極的悲涼。年僅十五歲的婉唯,就在自己父母死去的不到十分鍾之内,被殺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玷污了。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周圍的厮殺聲逐漸淡去;聖地潰不成軍;沙拉特斯乘勝追擊,兩軍迅速的消失在了這個戰場。此刻,這凄慘的地方遺留下來的,隻剩下遍地橫屍,和一名衣衫不整的年少修女而已。
婉唯靜靜的,或者說癡癡的跪在地上,看着身旁整理自己衣物的男子;她的眼神變了,變得毫無血色,變得毫無感情;這種空洞的雙眸,大多隻會出現在死屍的面孔上。
“我活了三十五年了,你真是我這輩子嘗過的,難得的美味。”敵方男子舔着嘴唇,意猶未盡的看着跪在身旁的婉唯,邪惡地微笑道:“雖然很感謝你爲我帶來的這些樂趣,不過畢竟你是,是我的敵人。”男子的眼裏再次燃起了殺意,他從自己的腰間掏出了那把刺刀;那把,殺死婉唯父母的刺刀。
“再見了,神的鷹犬。”男子冷漠的看着婉唯,手起刀落,這把刺刀準确無誤的;穿過了婉唯的胸膛。
...
婉唯絲毫,沒有感受到自己被貫穿的胸口,她的嘴角流出了鮮血;婉唯凄涼的看着上方陰霾的天空,喃喃道:
“長長的路呀,就要到盡頭...”
“你說什麽?”敵方男子疑惑道,他确信自己手裏的刺刀已經準确無誤的對面前的女子造成了緻命傷。
“那姑娘...已經是白發蒼蒼...”婉唯擡手,輕輕的捧起了面前男子的臉龐。婉唯的雙手此刻開始産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狀。
這名少女的雙手,開始不斷出現如同小刀刻畫出來的傷口。這些傷口,正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向婉唯的全身。
“你做了什麽?!”男子開始驚慌,他試圖從婉唯的胸口抽出自己的刺刀,卻發現這把刺刀,似乎鑲嵌進了婉唯的身體,一種詭異莫測的魂壓,此刻毫無征兆的籠罩在了戰場的上空。
...
婉唯空洞的眼神,此刻終于有了焦距,她慘笑着看着面前男子的臉龐。這慘笑,伴随着婉唯身體的不斷撕裂;一種恐怖的氣味彌漫開來,這種味道是,細小的利刃切割人體皮肉所發出的,絕望的血腥。
婉唯的全身上下,此刻已經沒有了任何完好的皮膚;這名樣貌可愛的女孩兒,此刻如同一隻從地獄爬出的血色惡魔,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一種極端空靈而伴随着絕望的旋律從這名惡魔的口中緩緩流出:
“她時常...聽他在枕邊呼喚...
來吧親愛的...來這片白桦林...”…
包括刺刀所造成的傷害在内,一瞬間,婉唯身體上的所有傷口,統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她面前的男子,突然爆發出一陣血霧;伴随着男子犀利的慘叫,他的身體上,不計其數的傷口突然出現。這些創傷,毫無疑問的,在一瞬間奪去了這名男子的性命。
...
婉唯,恢複了自己空洞的眼神,她看着面前緩緩倒下的男子血屍;跪倒在了地上,跪倒在了,這屍橫遍野的戰後廢墟之上。
戰争,永遠都是那麽的吵鬧;刀劍的碰撞,子彈的射出,獸性的嘶吼,亡孀的啜泣,這些聲音,不斷缭繞在陰霾的天空之上,仿佛永遠不會停止一般。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了戰争結束;婉唯眼前血屍的轟然倒塌爲止。
此刻的戰場,是那麽的寂寥,那麽的沉默;安靜得仿佛是祥和的春夜;隻是這血紅的方圓百裏,和婉唯父母慘死的屍體,還在證明着此處曾是戰場的事實。
此時,此刻,此地,隻剩下一名少女屹立的廢墟之中。這寂寥無比的空曠,逐漸的傳來了,一聲幽怨的,飽含哀涼的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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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的時候,他喃喃的說...
我來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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