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貞心定了一些,他想了想,道:“當務之急,還是陛下速速醒來,要親自當着諸宰輔的面,召秦少遊入京,這才是最至關緊要的事,如若不然,則萬事皆休。”
平時對于韋玄貞,韋後是抱有成見的,顯然她是個‘公私分明’之人,爹是爹,這個爹是不是好爹尚且不論,可是作爲一個臣子,或者說是一個侍中,韋玄貞的表現實在強差人意。
不過現在……他也有清明的時候,至少他現在說的當務之急,确實對韋後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事,此前傳出去的流言,就已經證明,這件事可能沒這樣簡單,所以在這個空隙,韋後可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
“禦醫那邊,已經在診視,想來問題不大,你也不必操心,倒是河南府的消息,卻是要随時的看住,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要及時奏報,其實長安城裏的人,倒是不必擔心,無論是幾個皇子,還是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本宮一丁點都不怕,這些人多是貪生怕死,都是苟且之輩,唯獨難以預料的,反而是河南府。”
韋玄貞點頭,道:“老臣定會竭盡全力。”
韋玄貞告辭之前,特意又去看了一眼李顯,李顯現在依舊昏迷不醒,躺在龍榻上,似乎熟睡,幾個禦醫正在忙前忙後,宦官和女官們也都是手忙腳亂,韋玄貞看着這個‘女婿’,心裏隻有複雜。
他猛地在想,或許自己不如自己的女兒,還有那韋弘敏,并不是因爲自己比他們笨,隻不過……是因爲自己永遠做不到他們這樣不留情面吧。
李顯……他心裏又是幽幽歎息,這個女婿在他心裏。倒是無可挑剔,可是又如何呢?自己必須得爲着韋家,爲了女兒着想啊,他不忍再去看,将眼睛别過去,快速出了殿中,這時韋後突然追出來。道:“父親……”
方才還是韋卿,現在突然又是父親,這種不斷的轉換,反而讓韋玄貞感到萬分的不适應,他苦笑一聲,旋過神去:“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韋後道:“父親最好還是去函谷關一趟。以備不測。”
函谷關……
韋玄貞微微一愣,這函谷關恰好在長安和洛陽之間的關塞,是關中的門戶,從前的時候,這裏的武備開始松弛,隻是因爲天下一統,長安和洛陽之間。已經沒有防備的必要,隻是自遷都之後,武後對于神策軍越來越戒備起來,因而在函谷關設防。調撥了近十萬精兵,陳兵于函谷關一帶,現在韋後突然希望自己去函谷關,想必也是害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任何的岔子吧。
韋玄貞心裏苦笑,函谷關的守将乃是張晉。此人是自己的女婿,也算是将門之後,頗有戰功。所領的兵馬,也多是禁軍。戰力不低,甚至飛騎軍,亦是陳兵于函谷關附近,可謂是固若金湯,這函谷關因在谷中,因爲深險如函而得名。東自崤山,西至潼津,号稱天險,又有如此做的精兵固守,便是神策軍想要動用火炮,怕也難以擊毀其厚重的城牆,所以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顯然是不必擔心其他。
既然如此,那麽韋後還擔心什麽呢?唯一擔心的,怕就是軍中嘩變吧,也就是說,眼下韋氏防備的不是精兵猛将,而是人心……難道……她連張晉也不放心了嗎?
韋玄貞心裏苦笑,張晉,可是你姐姐的丈夫啊,是自己的女婿,隻是當見韋氏看着自己,口中雖是請求,韋玄貞卻是知道,這是命令,于是韋玄貞道:“是,臣明白了。”
“那麽……”韋氏嫣然一笑:“就請父親,及早啓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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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的消息,既然是沸沸揚揚,自然而然,也是以極快的速度,在火速傳入洛陽城。
洛陽城中,本就對朝廷無感,這裏曾是天子的都城,本來習性和長安沒有什麽不同,隻不過風氣卻開始發生了變化,至少對于洛陽人來說,他們的談資之中,朝廷已經越來越少,宮闱中的事,也開始使他們沒有了什麽談性,他們更關注的,既有買賣,也有神策府,甚至是太平公主殿下,或者是魏王殿下。
自然……這裏的人顯然比之長安人來說,更加忙碌一些,那種閑散的日子,似乎已經去遠,更多人已經習慣了這種快節奏的生活,從前閑散,不過是因爲大家各司其職,而如今的快節奏,并不是爲了别人,而是爲了自己,這裏已經出現了太多太多的神話,而每一個人也想創造自己的神話,從前的人,人分三六九等,曲徑分明,互不幹擾。而如今,固然現在的人也是分爲三六九等,隻是那界限,不再像從前那樣成爲了鴻溝天塹,因爲他們有了希望。
讀了書的人,努力一二,或許能在神策府中鑽營一官半職,又或者在太平學,在某個工坊中謀一個教授或者是文職,即便隻是粗銅文墨的,本來或許隻是洛陽城中最底層之人,這樣的出身,一輩子不會有出頭之日,即便再如何努力,也不過是個好的轎夫,一個好的仆役,一個好的燒炭工。
而如今,卻是大大不同了,工商的大發展,其實帶來的不隻是财富的瘋狂積累,更多的卻是向上的通道開始松動。
在從前的固有社會結構裏,人的地位十分簡單,這個結構隻有地主、小農、佃農地之分,所謂的地主,便是把持了一切的豪族,他們生來富貴,而且人數也不可能太多。畢竟以現在的生産力,一百個農戶,隻怕也隻能供養那麽一兩個‘高門子弟’罷了,天下的财富就是這樣多,豪族獨占八成,其餘人,不過是從這指縫中希望得到那麽一點施舍。
也正因爲如此。那些寒門子弟,即便再如何努力,再怎樣刻苦,也難以擺脫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地位,因爲在他們的頭頂,那稀缺的‘富貴’位置。早已人滿爲患,也絕不可能開了口子,使你有出頭之日。
在這非富即貧的最簡單的農業社會裏,不會給任何尋常百姓留下絲毫的僥幸,一日貧賤,終身貧賤,世世代代。亦是如此。
而如今……倒并非是社會一下子平等,進入了天下大同,隻不過……因爲工商的出現,生産力的變化。簡單的社會結構應聲而倒,原先被世家大族把持的上層,卻是出現了新的位置,原先一百個人也不過勉強可以供養一個上層,而如今,卻隻需要二三十人,便可以使另一人過上奢侈的生活。即便是尋常人,也有了成爲商賈,或者成爲名流的機會。
而更重要的是。在這個生産關系之中,需要的卻是更多中層的人口。底層的人隻要稍稍努力一些,就有機會成爲薪俸頗爲優厚的匠人,成爲賬房裏的賬房,成爲太平學裏較爲低級的先生,成爲掮客。
也就是說,這時候,因爲社會的發展,導緻大量的中層職位出現空缺,有才能的人便有了可發揮的餘地。
因爲如此,從前的主奴結構,或者說是地主和農夫的結構,如今卻成了士族商賈,中層爲是匠人和精通各項才能的人,底層則爲勞工與農夫,在從前,讓一個底層的人成爲地主,幾乎是萬中無一,無論如何努力,也沒有任何可能,而如今……一個底層的人想成爲一個出色的匠人,或是粗通文墨,卻是工作較爲輕松的醫生、文職、賬房、匠人,卻隻要努力,就有收獲的機會。
如此一來,幾乎每一個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便不再閑散,他們自發的學習,也不必有人去告訴你讀書的好處,因爲許多人家,即便是勒緊褲腰帶,也非要讓自己的孩子在太平學裏讀書不可。
因而,洛陽人的談資,更多的卻是自己的孩子在太平學裏如今學的是什麽手藝,或者讀的什麽書,自己孩子的學習如何。又或者近來哪個從前遊手好閑的家夥,突然生發了,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早已占據了所有人的生活,他們不再空泛的去談論那些離他們太過遙遠的事,而是更多的開始關注于身邊的事來,更多的人,卻已是沒工夫磨嘴皮了,有人白日上工,夜裏竟也肯捧着書艱難的去識字。如今醫學、律學、商學,還有各種匠作學的書籍賣的火熱,即便現在雖然已有印刷術,可是受限于技術,許多書籍的價格仍然居高不下,甚至一些相關的書籍,足夠抵得上尋常人的半月工錢,可是買書的人,卻也是如過江之鲫。
洛陽人是現實的,他們自然不會做蠢事,從前他們漠不關心于改變命運的事,是因爲他們明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改變命運,也因爲他們知道,他們的努力,隻會付諸流水。一個隻需要佃農、奴仆的社會,你便是讀再多的書,學習各種本事,也不過是個有本事的農夫和奴仆罷了。
正因爲這種現實,他們舍得拿出自己一年的積蓄,去讓子弟學習,也舍得拿出平時風餐露宿節省下來的一些錢财,去學習各種手藝,購買書籍。
而對于這裏的印刷業來說,正因爲需求的旺盛,也使得印刷業開始瘋狂的擴張,印刷業不過是個載體,其本質,還是需要擁有内容,如此一來,知識就變得越發的值錢起來。
一個好的匠人,在從前,他們的本事隻是值一點錢的,假若一個匠人擁有某種特殊的鍛造能力,制造出來的器具比之其他人更加精良,确實可以使他這輩子活的更好一些,于是這種手藝自然而然也就藏匿起來,這是人的私心,他們會将自己的手藝傳承給自己的子侄,以此來作爲子孫後代的立業之本,可是這種傳承方式,卻是極容易中斷。一旦中斷,這種特别的技藝,就有可能永遠消失匿迹,技術非但不能得以積累,反而是在不斷的消亡,這也是爲何,在秦漢時期。出現的許多歎爲觀止的工藝,反而到了隋唐,竟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後世的人非但不能夠在他們技術的基礎上,去将這門技藝進行改良,而後精益求精。反而技術反反複複的進行退步。
而如今,一個擁有獨特手藝的巧匠,卻更願意将自己的特殊技藝提供出來,因爲現在的書商,都在尋常了這樣的人,願意花費不菲的價錢,去購買這種手藝的流程。而後印刷成書,從中牟利。
于是……技術便自然而然的開始擴散,後來的人,從中吸取到這種技法。那成千上萬的受益人中,一旦有一人腦洞大開,在這種基礎上進行改良,那麽一個新的技術又應運而生。
河南府……似乎漸漸開始已經學會了技術的積累,這就導緻競争開始白熱化,新的工藝越來越多,一個匠人。假若不能繼續學習,那麽很快就會落後,甚至會被其他人甩下去。想要在這行混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學習,應用,并且在這個基礎上,不斷的改進。
匠人如此,工坊亦是如此,改良者大賺特賺,故步自封的,滿盤皆輸。
人心已經變了。
似乎每一個人都封閉了起來,不再去理會所謂的朝廷,所謂的韋後,他們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去思考,也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去做,他們需要更多時間去學習,而至于皇帝老子是不是用金扁擔,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唯一關注朝廷的,隻有神策府。
當急報傳到了朱樓,上官辰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即去尋秦少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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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陛下已經昏迷不醒,果然是病倒了。”
上官辰并不覺得輕松,他心裏清楚,韋家既然選擇了這樣做,那麽他們如此破釜沉舟,爲的隻有一件事,那便是非要将秦少遊置之死地而後快。
秦少遊看過了急報之後,沉默了片刻,最後沉吟道:“上官兄怎麽看?”
上官辰苦笑,道:“那個女官,到藥鋪裏抓的幾味藥,已經查出來了,這種藥可以暫時使人虛弱,同時會出現大病的症狀,因此,下官的愚見,若說這韋氏是想要毒害天子,隻怕絕無可能,可是她非要讓陛下病倒,幾乎可以确定的是,她想要借着這個機會,招殿下入京,殿下……這長安是萬萬不能去的,一旦去了,則萬劫不複,隻是……若是不去,就是抗旨,陛下在病榻上,要見臣子,臣子能不去嗎?這對于殿下來說,是兩難的問題。”
秦少遊微微一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錯,若是天子召臣子,尤其是在病榻之中,是非去不可的,因爲這個時候,人誰都明白,陛下病倒,極有可能是托孤,任何理由,都無法拒絕。”
“可是……那韋氏爲何還不發出诏書?”
上官辰愕然了一下,道:“韋氏現在被人非議,即便是在長安,也是如過街老鼠,所以以下官的愚見,現在陛下昏迷不醒,若是這時候出現诏書,隻怕天下人隻會認爲,這并非是天子的本意,假若如此,殿下反而有了拒絕的借口。所以韋氏的盤算理應是等殿下醒來,而後當着諸大臣的面,親口下诏,如此,方才能夠平息那些流言蜚語,也杜絕殿下的任何借口。”
秦少遊将急報放下,颌首:“不錯,韋氏現在要做的,無非是堵住我的所有借口而已,她這是非要殺我不可啊,事到如今,隻好魚死網破了。”
上官辰驚道:“殿下莫非……殿下,以下官之見,眼下時機并不成熟,若是殿下貿然大動幹戈,隻怕……”
秦少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誰說本王要大動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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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送到。(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