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遊也随之松了口氣,臨行的時候,他在宣政殿見駕。
武則天囑咐幾句,都是一些乏善可陳的話,秦少遊自然應下,旋即出宮。
宮外隻有寥寥十幾個衛士在此等候,想到即将回到孟津,秦少遊的心情格外的爽朗,他翻身上馬,駐馬回頭看了一眼,那宮牆在餘晖之下,格外的刺眼。
天色已是近黃昏了,此去孟津還有一段路程,按理,是該在洛陽停留一夜,次日出發,不過秦少遊歸心似箭,卻是徑直走了夜路,回到了莊子。
一到孟津,這兒正在大興土木,眼下唯一難辦的還是人力,這時代不似明末,明末時期人多地少,所以到處都是流民,而這裏,雖然沒有到地廣人稀的地步,卻是極少有什麽閑漢。
也正因爲如此,爲了人丁的事,秦少遊也算是急白了頭發。
如今要大興土木,就需要大量的人力,可是人力從哪裏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外地高價雇傭,即便如此,依然還是捉襟見肘。
比如那位天作大匠楊務廉,便曾托人不斷地往洛陽向秦少遊抱怨。
等接近了莊子,便看到許多人在挖河渠,因爲開拓的河渠,不遠處,又有人因爲建高牆,竟是支起了一個足足十丈高的架子,架子上用繩索和一些小機括固定。數十個力士在下頭牽引着繩索,将另一邊的巨石吊起。
秦少遊看着不禁咋舌,恰好長史陳傑等人過來,秦少遊問道:“那是什麽?”
陳傑搖搖頭道:“這就不知了,都是那楊務廉弄出來的小玩意,小人也是不懂,他總是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花費不菲。”
陳傑故意把花費不菲四個字咬得很重。顯然作爲長史,陳傑覺得這楊務廉的花銷實在太大,看不下去了,偏生秦少遊又讓楊務廉總攬土木之事,他插不上手,現在見正主兒回來,便不由的想要打些小報告。
秦少遊皺眉。他細細去看支架上的東西。覺得頗有些像是滑輪的結構,滑輪這東西,古已有之,從漢朝開始就已出現了,隻是并沒有大規模的流行。秦少遊唯一覺得稀罕的就是,這家夥還鼓搗出了什麽,秦少遊本是打算去見阿尼瑪,現在卻是不急了。道:“去請楊先生來。”
陳傑隻道是秦少遊要教訓那楊務廉一頓,忙是興沖沖地去了。
過不多時,楊務廉便來了,這厮全然沒有初見時的形象,整個人的皮膚黝黑了許多,或許是認爲大袖不方便,所以穿着短裝的打扮,腳下的靴子滿是泥垢,忙是過來給秦少遊行禮。道:“秦上尉,下官有禮。”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秦少遊看了他一眼,下了馬來。卻是背着手,看着那巨大的支架,良久,秦少遊道:“楊先生,那是什麽?”
楊務廉道:“上尉,這是手腳架子。”
“聽說花費很不菲?”秦少遊不知在想什麽,讓楊務廉很是看不透。
楊務廉撓撓頭,道:“秦上尉,花費确實是多了一些,單單一個這樣的,花費百貫不止。”
百貫,這可是尋常人家幾年的開銷,這絕對是個大數目,雖然對秦少遊來說不算什麽,可是對于尋常人,也算是一筆巨大的數目,可是楊務廉居然說得很是冷靜,仿佛并沒有當一回事。
陳傑在旁氣得想要吐血,正待要說什麽,秦少遊的聲音卻是響起,道:“嗯?這是把東西吊到高處的東西,能吊起多少斤的大石。”
楊務廉愕然了一下,沒想到秦少遊對這個感興趣,他忙道:“大緻兩三千斤。”他頓了頓,欲言又止。
秦少遊恰好側目,看到他一副還想說話的樣子,便不禁道:“楊先生有話不妨直言,許多東西,本官也是不懂,還要多多向你讨教。”
楊務廉道:“想必上尉一定聽了人言,說楊某弄了許多華麗花哨的東西,花費巨大,甚至許多人心裏怕都在嘀咕,這必定是楊某借機貪墨。隻是……楊某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哎……這樣浩大的宮城,天策府終究不是朝廷,可以征發徭役,因而要築城,以下官本來的預計,怕是沒有萬餘匠人,隻怕也不能按時完工,隻是雖然天策府不吝成本,可是人手依舊還是不足,其實真要把人招募來倒也可以,隻是工價怕是還要翻上幾番,這才能吸引更多的匠人來。”
楊務廉頓了頓,他生怕秦少遊不能領會自己的意思,于是不妨把話說的更細一些,便道:“若是工價再翻幾番,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這萬餘人的開銷,那真是天文數字了。所以下官隻好另想辦法,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麽就走節省人力的路子,讓一個人去做三五個人的事,比如這個架子,本來要把石頭吊到城牆上去,這麽多的石磚,按理沒有幾十個人花費十天半月的時間是完不成的,這裏頭人力的開銷是多少?下官算過筆帳,隻怕也不下百貫,這倒也罷了,更重要的是,這隻是一段的城牆,現在上尉要築的是大城,難道每一段城牆都要如此?可是有了這個架子,那可就妥當多了,下官隻需要花費幾千貫,多定制這樣的架子,放到各處城牆,隻需要幾個匠人,在幾天之内就可把同樣的事做成,那麽下官敢問上尉,到底是制作架子值當呢,還是雇傭更多的人力值當?”
他這筆賬,可能一般人聽不太懂,秦少遊卻是猛地明白了。
這個架子,其實用的就是滑輪的結構,無非就是省力而已,這玩意,其實老祖宗早就發明了,可是在兩千年來,用處卻并不廣泛。
猛地……秦少遊突然意識到了一點什麽。
在自己所處的這個地方,曾經有過太多的太多的創新,後世總是形容,老祖宗們最早使用了什麽,又最早制作出了什麽,可是這些東西,直到後來,卻最後湮滅于曆史長河,自此再沒有了蹤影。
就如那滑輪,從秦漢開始,就已出現,可是卻從未有過絲毫的發展,乃至于到了現在,不但制作的水平和設計的水平非但沒有絲毫的進步,反而今不如古,這是什麽原因?
需求……
一個名詞在秦少遊的鬧鍾猛地閃現。
不錯,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這裏,因爲沒有需求,所以固然有太多的‘奇巧淫技’,有太多的‘創新’,其實都成了無用之物,這個‘強盛’的王朝,對任何新事物都沒有需求。
就如這種支架,它固然在這個時代巧妙無比,節省大量的人力,可是不要忘了,這種東西,它隻是在大工程的時候才有需求的,尋常的富戶或者是百姓,他們至多也就是修一修瓦房,建幾個宅院,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支架,總不可能,你爲了建一棟百來貫的在屋子,卻是花費百貫去弄個支架來用。
唯一對大工程有需求的,就是朝廷和官府,無論是修河還是築城又或者是修建宮牆,花費都是極大,所以某種程度,朝廷和官府确實有這個需求,可是一個可惡的東西又出現了……徭役。
徭役的制度,就意味着朝廷和官府擁有無窮無盡的人力,隻要一聲令下,便有無數免費的勞動力來參與許多規模宏大的工程。
就比如搬運大石,若是用新的工具,幾個人,幾天就可以把事情辦妥,可是不用新的工具,在同樣的天數完成,就必須動用數十人,若是秦少遊築城,因爲他需要招募人工,需要花費大量的工錢,所以對于他來說,用新的工具是他的選擇,否則招募更多的人手,花費實在太大。可是對朝廷和官府來說呢?他們的選擇卻是恰恰相反,新的工具固然是便利,可是麻煩,而人力對于他們來說卻是無窮無盡的,隻要一聲令下,便有數萬數十萬的免費勞力來搬運這些磚石,既然如此,那麽爲什麽要花費錢财,弄出這樣的支架出來?
這樣的東西,或許現在比較粗糙,若是假以時日,在使用的過程中不斷的進行完善,隻怕用不了多久,就可更加精細,可是從秦漢開始,這樣的滑輪支架的用處卻是少之又少,原因說來有些好笑,隻是因爲人力低賤而已。
秦少遊的心裏不由震撼,兩世爲人的經驗,讓他猛地想明白了一件從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他不由笑吟吟地看了楊務廉一眼,道:“楊先生,往後這樣的架子,用處可還有嗎?”
楊務廉笑了笑道:“上尉,其實匠作之道,最是不能因循守舊的,架子的用處,暫時隻是搬運石頭,可是即便是城池築了起來,其他花費人工的事還多着呢,這兒工價不菲,隻要将這種架子修改一下,依舊可以用作其他的途徑,上尉若是需要,下官可以和匠人們琢磨一二。”(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