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太子面帶憂慮之色,待到了後殿,他看了一眼那老宦官,老宦官顯得更加焦躁不安,卻還是耐着性子去給秦少遊斟了公主茶,他憂慮地看了李顯一眼,李顯朝他擺擺手,他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在這狹小的後殿裏,李顯局促不安地來回踱步,最後他猛地擡眸,突然認真端詳起秦少遊來,道:“秦少遊,你是武家的人?”
這突然的質問卻帶着幾分底氣不足,就好像……好像他明明想要給秦少遊施加一點威勢,結果最後卻是一下子洩了氣,似乎又覺得這樣不妥,底氣開始不足,而後語氣變弱,最後聲音越來越輕,一張胖胖的肥臉竟是泛着紅光。
秦少遊突然覺得好笑,讓一個分明就沒有什麽威勢的人裝腔作勢,結果卻是搞砸了。
不過他卻是認真地道:“臣和武氏沒有任何關系。”
李顯看着他,最後歎口氣,道:“本來本王也是以爲如此,本王聽說過你,你不要誤會,本王對你并沒有什麽惡意。其實……本王的處境,哪裏有任何對人有惡意呢,一切……不過是爲了自保罷了。可是現在,本王開始對你的身份生出了疑窦,你假若當真是武家的人,又怎麽會把這封信送給本王。這封信裏的内容,你也略知一二吧?”
秦少遊沉默了片刻,還是搖搖頭道:“臣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李顯隻是歎氣,道:“你不想知道,這就說明你對本王沒有惡意,本王這個人沒有什麽大志,唯一的奢求,不過是希望無災無難罷了,或許你要笑我,分明是個鳳子龍孫。偏生如此的沒有出息,呵……人各有志嘛,本王不求你什麽,隻求你一件事。”
秦少遊道:“殿下請說。”
李顯神色帶着幾分掙紮,最後咬咬牙道:“你是突厥人的女婿,想必和突厥人的關系匪淺,你……你……能否代本王照看一下長公主。她已經夠孤苦了。如今颠沛流離……哎……你能幫本王這個忙嗎?你……你說,你想要什麽,隻要本王可以給的,一定都給你。”
秦少遊搖搖頭道:“殿下既然有吩咐,下官豈敢不尊,至于好處,這就不必了,這對下官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豈敢索要什麽酬勞。”
聽了秦少遊的話,李顯的臉色卻是變了,他開始變得不安起來,良久,他期期艾艾地道:“既然如此,本王還是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本王問你,你不要好處和酬勞。可是有更大的圖謀……你直說了吧,你以爲現在陛下讓本王住在這龍門。将來就可做皇太子,就可做天子。你便可等到本王登基之後給你更大的好處,是嗎?本王實話告訴你……”
這個‘皇太子’,說來也是好笑,自己滿口答應了他,不曾想他竟認爲自己是想謀取更大的好處。秦少遊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李顯的話說到一半,秦少遊不禁打斷他:“殿下,你要說的實話是不是,陛下昭你入京,根本就不是爲了讓你做這個太子,也不是讓你克繼大統,不過是爲了離間你們李氏内部,是嗎?這些事,或許别人并不知情,即便再睿智之人,暫時也想不到如此深遠,可是殿下乃是陛下之子,這天底下,了解陛下的人,若是不超過三個人,那麽除了上官待诏,還有一個就是殿下了,所以,殿下自被陛下召入洛陽,卻從來沒有感覺到一星半點的輕松,反而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頓感朝夕不保,是以閉門不出,保全自己,卻是不知臣說的是也不是?”
李顯滿是震驚,愕然地看着秦少遊。
秦少遊卻是抿嘴笑了笑,道:“殿下既然是直腸子,那麽秦某也就隻好實言相告了,殿下托付長公主的事,臣從來沒有想過從殿下手裏謀取什麽好處,因爲真要謀取好處,這封書信也早就落在陛下的手裏了,這個世上,沒有誰比陛下能給我的更多,至于殿下……秦某說句誅心的話,殿下這個皇太子,說不定得來的不是天下,而是殺身之禍罷了,下官不曾想過從殿下的手裏得到什麽,因爲在離開牙帳之前,我便已經向長公主許諾,會好好照顧他們母子,這……不是爲了什麽榮華富貴,也不是爲了得到誰的好處,若是真要找個理由,那麽就不妨就當是爲自己贖罪,爲自己積點德吧,下官……”秦少遊擡眸,看着李顯,意味深長地道:“可不是什麽善類,一個壞人,也總該做那麽幾件好事,否則,不免有些遺憾。殿下……秦某告辭。”
秦少遊說罷,旋身就要走。
他這番話還真是出自肺腑,秦少遊當然知道李顯在曆史上可能做天子,不過這世事如棋局局新,現在看來,許多事都已經改變,而天下最難揣摩的,怕也隻有武則天的心思了,武則天的心機深不可測,甚至在她最後拿定主意之前,怕是誰也不知會是什麽結果。秦少遊不是傻子,難道真以爲巴結上了李顯,将來就能飛黃騰達?
這裏是大周朝啊,當今的天子乃是武曌,單憑這一條理由,就讓秦少遊對李顯暫時不抱有任何幻想。
“且慢!”
秦少遊的身後傳來李顯的聲音。
秦少遊回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顯道:“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李顯顯得更加不安,最後他認真地看了秦少遊一眼:“本王誤會了你。”
秦少遊抿嘴,淡淡一笑。
李顯最後也跟着笑起來,卻是鄭重其事地道:“秦都尉,謝謝你!”
秦少遊沒有再說什麽,轉過了身,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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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還是那老宦官送秦少遊出來,老宦官顯然對秦少遊帶着一些警惕,他一直将秦少遊送到了王府的門口,作揖道:“奴就送到此處了,秦都尉,保重。”
秦少遊點點頭,眼角的餘光卻是掃到了一個令他感情趣的東西。
那臨淄王的車駕居然還在原地,自秦少遊進入王府,如今已過了接近一個時辰,而這一個時辰的時間裏,李隆基居然一直留在這裏。
秦少遊不禁失笑,對這老宦官道:“敢問内官高姓。”
老宦官猶豫片刻,才道:“奴姓楊。”
“楊内官,似乎很不喜歡我,是嗎?”
老宦官愕然了一下,他幹笑一聲,卻是不置可否。
秦少遊搖搖頭道:“你放心,我害不了你家殿下的,楊内官,後會有期。”
說罷,幾個從人已經牽着秦少遊的馬過來,秦少遊上了馬,慢慢勒馬踱步到臨淄王李隆基車駕邊兒,他坐在馬上,自是高高在上,于是含笑地看着李隆基,道:“殿下,還真是巧,我們又見面了。”
李隆基透着車窗看他,見秦少遊對自己笑吟吟的,這讓本就驚疑不定的李隆基更是怒不可遏,他隻是冷冷一笑,不鹹不淡地道:“哦,秦都尉尋本王的皇叔,可是有事?”
秦少遊搖搖頭道:“倒是沒有什麽大事,不過是拜谒一下罷了,倒是殿下留在這裏,莫非也是見太子殿下?”
李隆基冷哼一聲:“本王途經此地而已,噢,對了,聽說秦都尉拿了蘇禦史?嘿……秦都尉果然是好膽魄,不過有一句叫做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他朝車夫低聲道:“走。”
車駕已經慢慢去遠,可是坐在車裏的人,卻是久久不能平靜。
别人見不到自己的這個皇叔,秦少遊居然見了,自己每日都來拜訪,至今不曾有過一面之緣,反而是秦少遊初到洛陽,便在那裏駐留了一個時辰。
皇叔……秦少遊……他眼眸一閃……
莫非他們本就是一夥的?若是這樣去想,那可就通順了,那秦少遊搶親,根本不是因爲他是武家的人,因爲事後也印證了這一點,雖然武家的人樂見其成,可是後來的種種事都說明,武家和秦少遊的交情也不過如此。
再往深裏想,還會有誰更不希望自己迎娶突厥公主呢——李顯。
不錯,隻要娶了突厥公主,自己的地位就更加鞏固,加上自己又是相王李旦的兒子,更何況自己還被過繼給了先太子李弘,是實打實的嫡長孫,聖人待自己也算是優渥,似乎有傾心于自己的意思,如此種種,若是再娶了突厥的女人,那就更加如虎添翼了,那李旦……
想到了這一層,李隆基已經咬緊了牙關,一切都已豁然開朗,而他心中的恨意也已積蓄得越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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