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終究還是是非之地。
李家和武家的明争暗鬥,突厥和朝廷的糾紛,這裏頭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秦少遊招惹不起的。
他畢竟隻是個都尉,不是宰相,既不姓武,也不姓李,他姓秦。
姓秦就要有姓秦的覺悟,他的職責是掙錢養兵,于是一連兩個月,秦少遊都與洛陽城沒有了任何幹系,他隻是在莊子裏擺弄一些花草,偶爾去營裏看着團勇們操練,莊子在這段時間已經把太平學辦了起來。
而秦少遊的舉措十分成功,孟津是特殊的地方,它特殊之處就在于,一方面,這兒的人不種糧,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莊子中的一員,被莊子牢牢控制住,種茶桑的種茶桑,在油坊榨油的榨油,制冰的制冰,養蠶的養蠶,抽絲剝繭的抽絲剝繭、紡織的紡織、刺繡的刺繡,這裏倒頗有一些像後世的某種巨型企業的雛形,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分工,而從分工之中生産出大批的絲綢、茶油、茶葉,再送去洛陽的如春酒樓,如春酒樓那兒聯系貨郎以及一些商賈分銷出去。
因爲這些東西賣得好,利潤極高,莊子這兒,幾乎是日進金鬥,一日的盈利,甚至可以高達四五千貫,這個數字是絕對讓人咋舌的,而這些豐厚的利潤,除了秦少遊與那太平公主二一添作五之外。幾乎有超過了七八成,最後又落進了食戶們手裏,食戶們通過出賣自己的勞力得了現錢的同時,又被莊子牢牢控制。
莊子不收你茶葉,你就要破産,莊子不要你的繭,你就完蛋。莊子不讓你的兒子去坊裏做事,不讓你的婆娘去刺繡。你就得喝西北風。
在這種政權不下州縣的地方,組織能力可謂低到了發指的地步,所以朝廷要治理地方,就必須依靠地方的豪強,而地方的豪強又組成一個個巨大的門閥,控制着經濟民生。而孟津的情況卻是與之相反,這裏通過一種一條龍似得商業行爲。将所有人都網羅進去。一家一戶再不可能自給自足,隻能成爲一顆小小的螺絲釘,離開了莊子,他們将一無所有。
所以當秦少遊不許年滿十八的青少年出來做工的時候,這個條令幾乎得到了最徹底的貫徹,因爲莊子壓根就不雇你,而你即便是想去其他地方謀生,這也不打緊。因爲外頭謀生并不容易,現在莊戶們每月掙的錢,往往是外頭的兩倍,怎麽會瞧得上外頭那點蠅頭小利?與其如此,倒還不如送去學裏。
而學裏的教習也早已預備,幾乎所有的教習是從太平公主的門路裏尋來的,水平都是不低,因而這太平學一經開學就已是步入了正軌。
蒙學學習五年,此後就是專學三年。一共八年,足以讓他們能夠做到讀書寫字、粗通算數和經史。最重要的是,入學的學費不低。足以讓太平學自給自足,不必秦少遊掏錢。
秦少遊從前畢竟是學官,有這層關系,所以專門請了四門學的一些助教、書吏朋友過來幫忙,趁着兩個月的功夫,編撰了各學的講義,雖然粗糙一些,不過眼下也能勉強應付,以後慢慢精雕細琢就是了。
這學裏不但有講學的地方,還有專門的工房,有冶鐵鍛造的、紡絲的,除了偶爾讓學生提高一些動手能力之外,也可讓一些教習自行去‘折騰’。
必須要講的是,受聘來學裏做教習的一些專業師傅,都是洛陽城裏鼎鼎大名的人物,這樣的人,顯然已經不再滿足于打鐵鍛造了,反正除了教學,其他的時候閑着也是閑着,一群人湊在一起,偶爾也可琢磨出一些事兒來。
總而言之,秦少遊在看到學裏盛況,那近兩千名大大小小、摻差不齊的學生之後,倒是欣慰無比,做了這麽多缺德事,總算是做了一件大功德,讓許多人有書讀,将來垂垂老矣,到了閻王爺面前,怕也可以拿來抵許多罪狀了。當然,最要緊的是,它不花錢。借花獻佛之事,秦少遊還是很喜歡做的。
天氣漸漸炎熱,正是棒冰的銷售旺季,因而莊子裏格外的忙碌,而秦少遊則是舉着大蒲扇,躲在槐樹底下,一臉郁悶和惆怅。
太平公主有些日子沒來了,真是見鬼了,那個小财迷,按理來說,隔三差五就該出現了啊。
爲此,秦少遊故意克扣了一些送去公主府的分紅。
他原本以爲這位李寡婦一看到收入減少,必定要勃然大怒,然後怒氣沖沖地跑來興師問罪,可是誰知,還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真是見鬼了。”這句話,秦少遊優哉遊哉地躲在樹蔭之下,已經不知說了多少次,這不科學啊,錢少了還不來,王法何在。
索性……他躺在藤椅上,歎口氣:“明日再少送一些去試試看。”然後稀裏糊塗,睡了過去。
這裏的日頭好,這樣的炎炎天氣,在這莊子裏的小池旁,躲在樹蔭之下,睡個午覺,實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等到秦少遊一覺醒來,卻見一個大腳婦人過來道:“縣公,縣公……”
秦少遊睜眼:“敢問娘子是誰?”
這婦人道:“陳長史的婆娘啊……”
秦少遊想起來了,陳傑那孫子很鄭重其事地介紹過幾次,不過莊子裏的人多,秦少遊記不得了,他忙是嘻嘻哈哈地道:“陳娘子,不知所爲何事?”
婦人道:“方才洛陽有人快馬送來了一封書信,我家男人見了,叫我送來。”
信……
秦少遊很久沒有收過書信了,按理來說,這個時代應當很容易結交筆友的,不過他太懶,懶得和人打交道,每日蜷在這裏,頗有死不悔改的宅男風範,他忙是起身接過了信,打開一看,眼睛都直了。
這居然是上官婉兒的書信,雖然沒有具名,可是上官婉兒的字,他卻是認得的。
上頭隻有短短一句話:“臨淄王請封孟津。”
秦少遊禁不住發抖。
卧槽,這是釜底抽薪啊。
李隆基,你這孫子,真不是東西,你封了孟津,老子去哪裏?
一下子,秦少遊坐不住了,這絕對不是小事,隻是……又有疑問出來了,臨淄王不是有封地嗎?臨淄……臨淄……臨淄就是他的封地啊,他爲什麽還要請封?
帶着這個疑問,秦少遊二話不說,道:“備馬,去洛陽。”
若是那孫子當真封來了孟津,秦少遊隻好在這老槐樹下上吊了。雖然朝廷會給他其他的封地,甚至爲了補償,還可能給予一些更豐厚的賞賜,可是秦少遊在這裏經營日久,這孟津好不容易在秦少遊手裏變了模樣,每日大筆地錢财入賬,難道跑去别的地方種地去?
這是秦少遊的底線,絕不能觸碰,所以秦少遊必須去洛陽,把事情弄清楚,而且絕不能讓李隆基那小子得逞。
倒是這時,有熟人來了。
李令月。
李令月氣勢洶洶,一見到秦少遊,便大叫道:“完了。”
秦少遊目瞪口呆:“我大孟津,當真要完?”
李令月苦笑,道:“誰給你通風報信,你怎會知道?”
秦少遊比她笑得更苦,将上官婉兒的書信拿出來,李令月看過之後,不忘冷笑:“上官待诏倒是清閑得很哪。”
秦少遊要吐血,都到了什麽時候,這都要完了啊,你居然還能争風吃醋,你犯得着嗎?他忙道:“事情可以挽回嗎?”
李令月的臉又拉了下來,道:“問題就棘手在此,臨淄王很快就要迎娶突厥公主了。按照規矩,李隆基那小子一旦娶了公主,就算是成人,他現在是臨淄王,乃是郡王,朝廷必定要升格他爲親王的,而他的身份畢竟不一般,乃是本宮胞兄的‘過繼之子’,胞兄曾爲太子,他要封親王,本就已經委屈,既要升爲親王,那麽就必須重新擇選封地,這個時候,他若是提出要孟津,即便母皇猶豫,可是文武百官,乃至于宗室,必定會極力贊成,再者,他新娶了突厥公主,又有了突厥人可以依仗,此事……看來是已成定局了。”
秦少遊忍不住龇牙咧嘴:“這個小王八蛋,年紀這麽小,就要坑我!”
李令月楚楚可憐地道:“是啊,這小王八蛋,本宮還是他的親姑姑呢,說翻臉就翻臉。”
這個時候,秦少遊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忍不住狐疑地道:“陛下……爲何會同意這門婚娶?此事牽涉如此之大,按理來說,是不該如此的啊,難道武家就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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