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了弦外之音,雖是在場的許多人依舊是淡然的樣子,卻有人開始竊喜了。
武則天斂衽,身子跪得更直一些,輕描淡寫地道:“近來有許多彈劾的奏疏,都是彈劾秦少遊誤人子弟的,這件事都說是查有實據,讓國子監去查實吧,你們退下,最要緊的還是潼關的地崩,國計民生,哪樣不是要緊,把心思放在赈濟上,比什麽都好。”
衆臣應諾,紛紛拜辭。
隻有一個人留了下來,戶部尚書武承嗣。
武則天看着自己的這個侄子,咳嗽一聲,身後的幾個宮娥曉得陛下這是暗示身子有些乏了,這裏不再有外人,因此不必再危襟正坐,因而立即有人拿了個暖枕,就這麽放在木制的地闆上,武則天身子一偏,便卧倒下去,身子側傾,鳳目也就漸漸合上,作打盹狀。
武承嗣不以爲意,姑母乏了,在外人面前,當然得繃着,可是現在這假寐的樣子,反而是将自己當做是自家人。
他笑呵呵地壓低聲音道:“陛下,臣有件小事要奏請。”
“嗯……”武則天沒有擡眼,依舊是慵懶的酣睡狀,甚至于這句輕微的聲音也不知是讓武承嗣繼續說下去,還是鼾聲。
武承嗣道:“這過了新的一年,一年之計在于春,戶部去年的歲入還沒折算出來,主要還是人手不足,至于今年許多的預支也是一團亂帳,陛下急着赈災,災情如火,可是這潼關的地崩,靡費錢糧幾何,關系重大,無奈何現在戶部的人手緊缺的很,這……”
武則天聽到這裏,猛地打起了精神,她的鳳目陡然一張,掠出了一絲嚴厲,這一絲精光落在了武承嗣的身上。
這是一種極爲不滿的信号,而事實也确實如此,武承嗣的才能實在有夠嗆的,若不是因爲是武則天的侄子,又因爲戶部關系重大,一般人,武則天不太放心,這武承嗣早就被她一腳踢到爪哇國玩泥巴去了。
錢糧的計算,關系十分重大,每年歲入的錢、糧、絹、帛不計其數,若是連這都是筆糊塗賬,朝廷又怎麽去花錢?再有,若是哪裏發生了災情,朝廷要不要救災?救災除了仰賴地方的州府籌措一些錢糧,可是畢竟州府的能力有限,那麽朝廷就必須立即做出反應了。那麽……這個災情需要花費多少錢糧呢?戶部當然要立即有個大概的數字,隻有這樣才能調動錢糧,才能盡快将災民所需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們的手裏。
可是救災如火,假若戶部因爲計算錢糧而耽擱了幾天,那麽就不知要産生多少餓殍,更有甚者,無望的災民因爲這個時間的誤差,最後生出憤恨之心,索性作起亂來,那麽朝廷的損失就更加是用不計其數來形容了。
這也是爲何算學成爲隋唐科舉的主要科目之一,甚至可以與詩書、律法并列的原因。
武承嗣吓了一跳,見姑母怒視自己,忙道:“臣有萬死之罪,還望陛下給臣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能否請陛下恩準,調請各學精算的生員入戶部協……”
武承嗣說着說着,後頭的話已是變得微不可聞,因爲自己的姑母隻是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遍體生寒,連呼吸也頓時有些困難了。他忙是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正待要繼續說下去。
武則天的鳳目卻又是閉上,朱唇一抿:“你的意思,朕明白。就這麽辦吧,明日讓婉兒去打個招呼就好了,你下去吧。”
武承嗣已發現自己的後襟涼透了,他如蒙大赦,含含糊糊的說了一聲是,忙着要走。
“回來。”
武承嗣吓了一跳,忙道:“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可不要再出錯了,會有人笑話的。”
武承嗣松了口氣,道:“是,是。”
武則天見他說是,突然震怒,厲聲道:“你口裏說是,心裏隻怕是不以爲然吧。”
武承嗣心裏咯噔一下,雙腿不争氣的撲通一下便拜倒在地,頭深深埋下,身子瑟瑟作抖:“臣……臣……”
武則天的臉上浮出徹骨寒的冷笑:“潼關地崩了,你以爲與你無關?朕告訴你,這和朕有關,朕的一切都與你息息相關,朕生你則生,朕死你也得死!到現在,你還不知道麽?你還以爲這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知道什麽叫地崩麽?你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話,到時候會有多少上天示警的流言,多少人會說這是陰陽失調,是爲政有失,甚至是咱們姓武的取代了李唐而導緻天變地動。這裏的每一句話,将來都是要殺人的,殺的是朕,殺的也是你,這個時候若是再有什麽失誤,就更不知會鬧出什麽變故,朕許你高位,是因爲我們有血緣之親,可若是你不争氣,你等着瞧吧,禍患轉眼就會到咱們的眼前了,還記得玄武門麽,記得麽?”
“臣……臣……知……知道了。”
武則天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她閉上了眼睛,幽幽歎口氣:“五日之内,所有錢糧要出庫,這是天大的事,不要再有等閑之心了。近來你也辛苦,比從前消瘦了,把這事辦完就将養幾日吧,朕是把你當兒子看的,子孝母慈,你懂朕的意思麽?好了,去吧,給咱們武家長幾分臉……”
武承嗣幾乎是逃似的出了紫微宮,見到了日光,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本來他是沒想着調生員來戶部協助算賬的,這是秦少遊入宮前的請求,原來武承嗣也隻是當笑話聽,誰曉得秦少遊口稱要有一場大戲,結果在那萬象神宮,果然是讓他大開了眼界,秦少遊現在被拿了,可是這件事的餘波卻還在,武承嗣本來不想幫秦少遊的忙的,說實話,秦少遊……他是哪根蔥,自己欣賞他,也隻是欣賞而已,而他之所以跑去向陛下懇請,無非是勾起了好奇心,很想看看這一幕戲最後會怎樣收尾,那秦少遊賣的那個關子到底會收到什麽效果。
誰知……
武承嗣一臉悲催,誰知惹來姑母這麽大的火氣,方才他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好巧不巧趕上了地崩,招誰惹誰了,他搖搖頭,猛地想到姑母最後的那幾句話……
子孝母慈……
往深裏一想,這話兒的意思是不是該是子孝才能母慈呢,隻有子孝了,母才會慈,可若是不孝……那麽……
武承嗣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心裏生出了寒意,他絕對相信,姑母一旦不慈了,那可是要命的。
沒來由的,他突然感覺有點悲劇,不知不覺間,自己也拉下了水,于是他加快了腳步,眼下得趕緊表現出孝子的樣子出來,不把事情處置得幹脆利落,自己的下場不會比秦少遊好多少。
…………
次日清早,門下的旨意就已送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代天子查實講師誤人子弟事。
得了聖旨,一向是老好人的陳祭酒打起了精神,面目不由變得猙獰起來,顯得殺氣騰騰,算總賬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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