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個人說話就可看出一個人的水平。
至少在單憑這番君子遠庖廚的解析上,秦少遊是完美的。
至少武則天十分滿意,因爲秦少遊的話裏更印證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出身不好又怎樣,是廚子又如何?隻要滿腹經綸,這些都是浮雲。
而這一句話卻很對武則天的胃口,又或者說,這一句話牽涉到的是武則天的根本利益。
武則天笑了:“你的父親出身低微,卻能供你讀書,使你成才,朕相信他确實有君子之風。”
若說一開始,武則天隻是因爲唯有讀書高這句話想要利用秦少遊,而現在卻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隻是……武則天有些猶豫了。
她倒是想給秦少遊一個機會。
隻是近年來,她提拔了來俊臣這些草莽之人,早已招緻了大量的反對,而來俊臣這些家夥也并沒有讓武則天‘失望’,就在數月之前,來俊臣等人誣告了許多人,引發了很大的争議,現在若是再用一個廚子做官,隻怕……
武則天眯着眼,她本來的打算是秦少遊以唯有讀書高而聞名,索性接見他,來試探朝中的反應。
天子突然召見秦少遊這樣的草民,當然是一件重大的事,等到群臣和勳貴們打探這個草民的背影,這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然也就天下皆知了。到了那時,武則天正好要看看群臣乃至諸王的态度,若是他們沉默,那麽接下來相應的措施便可大力推行,可是一旦他們反應激烈,武則天大不了雙手一攤,朕有說過庶民與諸卿等同麽?朕見秦少遊,不過是愛他的廚藝而已。
這種投石問路的把戲,而秦少遊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現在,武則天轉了念頭,她很少對人抱有好感,況且這一次,秦少遊立了大功,波斯王子一醒,爲她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隻是……若是貿然給一個廚子魚袋子,封官許願,隻怕到時又不知有多少人抨擊反對,如今百官已是沸騰,沒有足夠的理由,實在說不過去。
武則天于是飛眼看向秦少遊,道:“朕看你哪,也不盡然是書呆子,你滿腹經綸,朕倒是想考校你。”
秦少遊心裏說,陛下已經考校我很多次了!
可他還是打起精神道:“請陛下出題。”
武則天臉帶淡笑道:“你來猜猜看,朕現在在想什麽?”
秦少遊不是她肚中的蛔蟲,可是爲了今日的相見,他也有所準備,于是意味深長的道:“臣知道,可是草民不敢說,也不能說!”
武則天不由哂然。
不敢說也不能說,這一句答得很好。
“噢?你既然知道朕所慮之事,那麽朕再問你,可有解決之道麽?”
又是一個難題,她作爲天子,尚且爲難的事,居然讓秦少遊一個草民來解決。
秦少遊卻是笑了。
他笑的時候,并沒有僞裝,而是一種發自内心的真誠笑容,雖然隻是三言兩語的交往,但他已經摸透了武則天的脾氣,其實……這是一個還算好相處的女人。隻要不去觸犯她的底線,掐準了她的月事……不對,她現在還有月事麽?沒有月事才好……秦少遊不由松了口氣,省心。
秦少遊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思維實在是發散,越是緊要的關頭,反而總是胡思亂想,不過……這似乎是一種不錯的品質,至少這能使他坦然、淡定地面對一切。
秦少遊給出了答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然後朝一邊的盧勝瞥了瞥,嘴角努起,向盧勝的方向一歪。
武則天順着他的目光,忍不住朝盧勝的方向看過去。
她先是有一絲不解,然後,她猛地恍然大悟。
這個家夥居然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又把一個問題解決了。
武則天笑了,這一次,竟是朝秦少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雙方沒有用語言去交流,可隻這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動作,竟是能無礙的交流。
秦少遊的意思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鑰匙,就在這位盧勝盧寺卿的身上。
武則天很喜歡這樣的交流方式,因爲這種方式很巧妙,既像是一種遊戲,同時又融彙了許多機關,聰明人之間的交流本該如此。
她的臉色微微冷峻起來,然後長袖一擺,重新坐定。
在這小廳之中,她永遠都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足以讓人百爪撓心的去猜測,去細細體會。
于是等她的臉色微微拉下來的時候,廳中的氣氛驟然緊張了。
“盧勝……”武則天慢悠悠地道。
盧勝見武則天與秦少遊一唱一和,一頭霧水,眼下陛下喊着自己,他不敢怠慢:“臣在。”
武則天抿了抿嘴,卻并不急着說話,而是拿着手指頭蜷着輕輕在一旁的幾子上磕了磕。
嘚……嘚……
随侍的宦官會意,忙有人将早已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武則天的手心上。武則天寰首,輕抿了一口茶水,又拿着茶蓋子輕輕地撥動着茶盞上的茶沫兒,她的眼睛注視着浮動的茶沫,卻是一字一句地道:“依卿之見,秦少遊才學如何?”
秦少遊有什麽才學,盧勝怎麽會曉得?天可憐見,這個家夥,他可是第一次見,反正有點兒不讨喜。
可是盧勝卻不敢說不,順着武則天的話道:“年紀輕輕,已是不易了。”
他充分地展現了一個老官油子的圓滑一面,他故意說年紀輕輕,這爲秦少遊将來是個草包留下一個伏筆,後頭一句不易,卻又算是贊賞的意思,短短九個字,既爲自己留有了後路,同時又順應了天子的心意。
武則天豈會讓他這樣蒙混過關,卻是闆着臉:“這麽說,即便是盧卿,也很欣賞他的才幹,是麽?”
“呃……是……”
“波斯王子的生死要緊麽?”
“自是要緊。”
“若是波斯王子死了,于國有益麽?”
“有害。”
“那麽若非秦少遊,隻怕今日之事要有害于國,如此說來,秦少遊是有大功于朝啊,你既說他有大功,又說他很有才幹,可見你也不盡是糊塗,還是頗曉是非的。”
盧勝有點想哭了,這可不是自己的意思。
武則天抿抿嘴:“既然你這鴻胪寺卿尚且如此惜才,那麽你看,該授予何種官職爲好?”
盧勝目瞪口呆,他猛地明白了武則天的意圖。
武則天想封秦少遊做官,可是又怕招緻不滿,畢竟有了來俊臣這些人的前車之鑒,再直接将一介白丁草民入仕,不免會引起非議。
那麽,隻有他盧勝來頂缸了,這是你盧勝推薦的,和陛下當然無關,陛下不過因爲你的全力推薦,這才順水推舟,要怪,當然怪你盧勝去。
可是現在的盧勝已經無法回頭了。
首先,他已經有了過失,堂堂鴻胪寺卿,可是治下的懷遠驿裏竟差點有王子餓死,若是追究起來,你這主官難辭其咎。
其次,你已犯了大罪,而且此前對秦少遊冷言冷語,可是人家秦少遊到了後來不計前嫌,還爲你開脫,你欠了秦少遊一個人情,現在若是他敢說一句秦少遊這個人人品、出身、才幹不好,這都屬于忘恩負義的範疇,一旦傳出去,隻怕又是一個笑話。
盧勝縱然有萬般的不肯,可是這時候卻也隻能硬着頭皮道:“陛下聖明。”
武則天莞爾一笑,她不由朝秦少遊使了個眼色,二人目光交錯,會心一笑,都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快感。
“那麽依盧卿之見,秦少遊理應授予何職,方能人盡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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