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娘捏着帕子進去,這酒樓很奇怪,正在晌午時分,也不見什麽食客,怪清靜的,她進去一看,果然裏頭門可羅雀,隻有一個少年撐着腦袋在櫃上發呆。
一看這少年,李二娘的眼睛就亮了。
于是水桶腰一扭,便到了少年的跟面,她那獨特的嗓音響起來:“喲,秦公子,在默書呢。這左鄰右舍,哪個不曉得你愛讀書,真真是好性子,人長得又英俊,這樣的好模樣,不知多少閨女打着燈籠都找不着。”
秦公子叫秦少遊,父母去世不久,還在守孝之中,繼承了家業,便是這家如春酒樓,秦父在的時候,對這小子寄予了很深的希望,專門請了人教他讀書,這四書五經在這秦少遊手裏可謂無一不精,不過暗地裏卻有人喊他書呆子,指手畫腳的說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隻是不知李二娘的一番巧舌如簧,對他是褒獎還是譏諷。
秦少遊回過神來,先是一陣茫然地看着李二娘,随即一股記憶便立即湧上了心頭。
其實秦少遊剛剛在發呆,倒不是在默書,而是在神遊,秦少遊在前世是個美食家,行走各地,在廚藝界享受盛譽,卻不知爲何突然附身在了一個書呆子的身上,這才一兩天時間,他還沒回過神呢,這李二娘就尋上門來了。
李二娘是附近出了名的媒婆,巧舌如簧,如今她就在自己的對面站着,笑面如嫣地打量自己,讓秦少遊情不自禁地冒出一絲寒意。
秦少遊隻得學着這個時代的樣子,朝李二娘行禮道:“李二娘好,不知有何見教。”
“讀了書的就是讀了書的。”李二娘顯得喜滋滋的,身子一扭,便趴在櫃沿與秦少遊凝望,繼續道:“就是不一樣,難怪周小姐瞧上了你,周小姐,你是曉得的吧,生得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啧啧……我實話和你說了吧,她誰都沒有瞧上,就覺得秦哥兒最是對眼,這不,他爹托了老身來,便是要撮合撮合,成就一段好姻緣。”
好端端的居然是來提親的。
秦少遊先是幸福得想要暈過去,隻聽說過男追女,沒聽說過女追男啊,哥們魅力這樣的大?
咦……不對。
等秦少遊仔細回憶,頓時皺眉了。“莫非是五馬街的周小姐?”
李二娘一臉喜氣地道:“是啦,是啦,就是她。”
秦少遊臉色一拉,根據身子主人的記憶,已經知道是誰了,正色道:“可是學生聽說,她瘸了腳,是個跛子,相貌也是平平。”
好險,好險……秦少遊心裏慶幸,穿越本來就已經讓人不可接受了,若是再被這媒婆騙去娶了個沒感情的醜婦來,這還要不要活,沒天理啊。
當面被戳穿,李二娘也是不惱,眼眸裏便露出假意的欣賞,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說秦哥兒聰明伶俐,看來果真是名副其實,不過嘛,這位周小姐不但模樣兒,咳咳……還過得去,還難得她賢良淑德,性子最好不過。”
秦少遊搖頭晃腦地道:“可她終究還是個跛子。”
李二娘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他家做的買賣大,有銀子,嫁妝豐厚。”
秦少遊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有錢了不起,我也有錢,你看……”他往袖子裏一扒拉,抖出許多銅闆在櫃上,一個、兩個……三個……七個……八個……
咦……隻有八個……
秦少遊的臉紅了,這兩天渾渾噩噩的,他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現在一檢視,竟發現自己是窮光蛋。
李二娘的耐心顯然已經耗光了,把臉虎起來,雙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吓,方才叫你秦公子是給你三分顔面,你還要開染坊不成?别人不曉得你的底細,老娘會不曉得麽?你這酒樓自從你爹死後,你這書呆子經營不善,早已欠下了一屁股地債,這酒樓遲早是要關的,至于你讀的這書,不是老娘編排,你們姓秦的,祖宗八代都靠着這酒樓營生,有過讀書出仕的麽?這龍生龍鳳生鳳,就你能青雲直上?我看哪,很快你就要賣了家業抵債,從此風餐露宿,這個時候,你還得瑟什麽,實話告訴你,周家瞧得上你,這才給你一條生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
秦少遊的臉都漲紅了,原來這李二娘壓根就是來落井下石的,曉得自己要成爲破落戶,周家的女兒又嫁不出去,這才尋到自己的頭上。
原本這兩天,秦少遊一直在糾結穿越這等不科學的問題,現在困境擺在了眼前,他猛地從從前那個書呆子記憶裏搜尋到自己的處境。
李二娘說的沒錯,這個酒樓乃是秦家祖傳的家業,祖宗八代開始便賴以爲生,誰曉得到了秦少遊這一代卻是不成了,從前的秦少遊隻知道讀書,什麽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就偏偏對這酒樓的經營卻是一竅不通,結果酒樓越來越難以維持,不得已,隻得舉債度過危機,如今已賒欠了七十多兩銀子,倒閉還債就在眼前,也難怪這時候,李二娘受了周家之托跑來臨門一腳,周家好像做的也是酒樓的買賣,看來他們這臨門一腳不但是要搶奪他的祖業,還要連他的童貞一并奪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
秦少遊大感悲憤,他的性子一向不服輸的,便瞪着李二娘,不服輸的道:“誰說酒樓就要倒閉了,誰說我就不能高中?豈有此理!”
李二娘頓時冷笑,那眼眸子像刀子一樣,恨不得把秦少遊剮了:“呵……你這酒樓不倒閉就沒有天理了,也不看看你們給食客們吃的是什麽,泔水都比你們給食客吃的好,嘿……你們秦家翻不了身啦,老老實實娶了周小姐,混吃等死也比流離失所要強,你不聽勸,總要後悔的。”
正在這時候,連接廳堂的簾子打開,卻見一個胖乎乎的家夥端着一盆菜來。
這胖小子叫秦壽,是秦少遊的遠房堂兄,沒有生計,便招募了他做廚子,秦父在的時候不肯讓秦少遊學廚,隻教他好好讀書,一直都是讓秦壽打下手,别看秦壽樣子憨厚,其實也是玲珑心思,一看酒樓撐不下去,這幾個月都沒有工錢,便滋生了許多不滿,對秦少遊這個堂弟又不免輕視,覺得他什麽不學好,偏偏學人讀書,簡直是有辱秦家家門。
這個時間點,沒有顧客上門,秦壽倒也炒了兩個菜,端來一對兄弟将就着吃。
一看到秦壽端菜來,秦少遊的肚子就餓了,這幾日渾渾噩噩的,都是随便吃點白面蒸餅打發,現在終于拉回了現實,肚子便咕咕的叫。
于是他笑呵呵的對李二娘道:“那周小姐既是國色天香,又家中殷實,賢良淑德,學生是高攀不上的,倒是教二娘費心了,你看,正好趕着了飯點,二娘若是不嫌,不如吃個便飯再走。”
李二娘不免沮喪,對秦少遊萬般的看不過眼,而且久聞如春酒樓的飯菜難吃,有些不肯。正要拒了,秦少遊已從櫃台後走出來,到了桌前,便見秦壽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狠狠地将手裏的碗碟重重摔在桌上。
秦少遊見秦壽這副德行,不免埋怨:“成什麽體統,好似我欠你錢的樣子!”
秦壽一聽,非但沒有怯弱,反而來了勁,抖了抖肚腩上的肥肉,扯着嗓子道:“東家,你就是欠我錢啊,我來給你算算,從閏月開始,我的工錢就一直沒給,一個月兩百錢,我算算……現在已過了……”
秦少遊頭要大了,這什麽時代,這是盛唐哪,不,據說大唐已經完了,現在是大周的天下,當今皇帝是誰來着,噢,武則天,總之是萬惡的舊社會就沒有錯了,我做東家的,不是活該欺壓你麽,你居然還敢算工錢?
心裏雖是這樣腹诽,秦少遊卻是不敢惹怒了這位‘大廚’,秦少遊氣勢一下子弱了一些:“秦壽哪,你不要生氣嘛,我不過是随口一說,你瞧瞧,我們還是堂兄弟呢,要講道理嘛。”
秦壽鼻孔朝天地道:“誰和你講道理,親兄弟還明算帳。要我說,趕緊把這酒樓盤出去,算了我工錢,大家各謀生路。”
那李二娘本來要走,現在看這堂兄弟二人起了争執,反而不肯走了,隻是倚着櫃台上冷眼瞧熱鬧,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秦少遊聽到秦壽要自己把店鋪盤出去,心裏勃然大怒,自己一個穿越來的,好不容易有個家業,還指着他做富二代呢,要他把老本都賣了,你做什麽堂兄,不是來拆台麽?
面對秦壽的咄咄逼人,秦少遊腦海裏又湧現出許多的記憶,在自己小的時候,每次遇到這個堂兄都被他按在地上揍,難怪兄弟不睦,原來還有曆史淵源。也難怪這個秦壽作爲廚子,一點不怕自己這個東家,試想一下,若是有個人隔三差五總是胖揍你一頓,他對你還會有敬意麽?
秦少遊不能忍了,豁然站起來,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用眼神在這刹那之間,已瞬間殺死了秦壽數百次,他厲聲大喝:“就知道錢錢錢錢錢,人要有信仰,人沒有信仰,和鹹魚有什麽分别?”
秦壽撲哧撲哧的開始喘氣了。
根據秦少遊多年挨揍的經驗,這個家夥似乎想要暴走。
得,秀才遇上兵。
于是他隻得聳拉着腦袋,撿起筷子道:“好啦,好啦,先吃飯,餓了。”
他夾起菜來,這菜黑乎乎的,竟是難以辨認,秦少遊前世嘗盡天下美事,對這個時代的烹饪特色也不甚懂,于是小心翼翼的将菜放進了口裏。
秦壽見堂弟罷兵,便如得勝的将軍,正待要坐下。
可是吃了第一口菜的秦少遊怒了,他猛地放下筷子,拍案而起,大喝道:“什麽鬼東西,這樣的東西也能給人吃的麽?難怪酒樓經營不善,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