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失去了信心的人,方能掌握在手裏,使他連反抗的心思都不曾有。
而王據做到了。
幾日之後,一封二皇子的诏書到手。
當王據将诏書交到秦少遊手裏的時候,秦少遊朝他笑了笑,道:“别人殺人,而王先生卻是誅心,誅心比殺人好,如此一來,一切就可水到渠成了,有勞先生。”
王據抿嘴笑了笑,忙道:“殿下謬贊,雕蟲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其實這并非是下官的本事,說到底,還是這關東之地,百業興旺,即便是長安的舊臣到了這裏,也是樂不思蜀。”
秦少遊聽到此處,不禁心裏有些感歎,是啊,關東、關中,早已不同了。
定了定神,秦少遊道:“诏書立即發出去,太平學裏今年肄業的人才,還有此前退伍的官兵,統統都要随時準備征調,從現在開始,随時都要派遣,各鎮的都督,有人敢抗二皇子诏令的,要随時打擊,函谷關的将士,抽調十萬出來,要随時準備動兵,誰敢不服,就打誰!”
折騰了兩年,秦少遊才真正圖窮匕見,他的目的顯然不是函谷關的韋玄貞,而是各鎮的諸侯。
不剪除這些土皇帝,即便殺入關中,那也沒有好處。
本來秦少遊的重兵在函谷關,現在卻撤出了大半,十幾萬人馬,浩浩蕩蕩,分赴各方。
韋玄貞在函谷關裏也得到了一份李重福的诏令,隻一看诏令,他立即明白,自己上當了。
爲何秦少遊不攻函谷關。那是因爲人家壓根就是爲了一統關外之地,除了關中,天下其他諸鎮,他都要一口吞下。
好大的胃口。
而這時候,關隘之外大量的五軍營和神策軍開始撤走,留下的軍馬,也不過是區區五萬。
天賜良機啊。若是這個時候。三十餘萬朝廷大軍出關,那麽接下來,會如何?
韋玄貞幾乎可以肯定,自己隻要出關,就可以一舉殲滅城外的留守魏軍。
隻是當他興奮的召集衆将提出這個構想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數十個軍将。居然一個個緘默不言,沒有人附和韋玄貞的話。
韋玄貞不由惱怒:“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關外的魏軍空虛,此時若是不出關,更待何時,怎麽。諸位難道都不說話?這樣建業立功的大好機會就擺在你們面前,你們也不肯?哼,來,說說看……”
衆人依然默然無言。一個個面面相觑,韋玄貞很是惱火,這些日子,就沒有一日是順心的,他知得看向自己的女婿張晉,道:“别人不說,那麽張都督來說。嗯,說說看。”
張晉心裏歎口氣。
自己這個嶽父,還真是活在夢裏呢。
人家秦少遊爲何敢撤軍。爲何會抽調大量的軍馬,去監視各鎮諸侯的舉動。逼迫他們納入神策府的體系之下,秦少遊是傻子嗎?
若在一年多前,這确實是一個大好的戰機,可是如今……
張晉心裏歎了口氣,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
關隘内的軍馬,哪一個不怨恨韋家,哪一個不對關東帶着向往,大家憤恨韋家更甚于秦少遊,大家親近秦少遊遠遠多于朝廷,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想要驅使他們去和關隘外的魏軍作戰?你穿着魏軍的禦寒之物,用着魏軍的草藥,噢,對了,軍中的大夫幾乎也都是魏軍的人,那麽,爲了表示你與魏軍勢不兩立,是不是該統統将他們都殺了?
張晉更明白,這些深入進了營中,每日與官兵打交道,而且還讀過書的魏軍軍醫們,在每一個官兵的心裏,都有很大的影響力,這種有學識,且又深入軍中,與官兵同吃同睡打成一片的人,而且還随時救死扶傷,不知多少人受到他們恩惠的人,幾乎每一個人都等同于秦少遊的宣講機器,幾乎到了那裏,秦少遊那一套東西,還有關東的一些事就講到哪裏,張晉之所以不敢吭聲,是因爲他一丁點把握都沒有,天知道把關門打開,數十萬人湧出去,會發生多少嘩變,會有多少人反戈一擊。
總而言之,他甯願龜縮在這裏做鴕鳥,也不願意冒這個巨大的風險。
相比于其他人,自己這個嶽父實在是過于高高在上,甚至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他根本不知下頭将士們的涼熱,不知他們夏天熱不熱,冬日冷不冷,家裏有沒有妻兒,妻兒在鄉中過的苦不苦,更不知道,将士們平時吃的是什麽,生了病,該如何醫治。
他所看到的,隻是賬面上的東西,卻是不知,人不是禽獸,也不是蟲蟻,不是你區區一句話,就可以驅使他們去奮勇殺敵,現在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誰才是他們的敵人,這才是真正恐怖的事。
張晉忙道:“韋侍中,末将認爲,還是固守待變爲好,眼下,萬萬不可貿然動兵。”
韋玄貞不禁冷哼:“難道就這樣錯失良機?”
張晉這一次非常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立場:“一旦出關,勝負難料,況且将士們疲憊不堪,也不宜輕易出關,末将并非不想立功,非不肯爲,實不能也。”
韋玄貞氣得發抖,在平時的時候,張晉即便勸他,也會委婉一些,可是今日完全不給他留有一點情面,于是韋玄貞冷笑連連,隻是其他衆将的态度,卻更使他寒心,因爲所有人的臉上,隻有冷漠,每一個人都闆着個臉,似乎對于出關作戰,沒有任何的興趣。
這些老丘八,固然是良莠不齊,可是現在似乎都已經看清楚了情勢,眼下固然不敢公然叛逆,卻也沒有什麽好臉色給韋玄貞看。
張晉也不再做聲了,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他突然發覺自己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仿佛自己一下子沒有了出路。眼前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嶽父大人,當真靠得住嗎?
還有長安城的那些韋家子弟,更是越來越放肆了,自從太子殿下死了,許多舊臣東逃,這些人空出來的位置,自然而然也隻有讓韋家人來取代。韋氏已經不再放心任何人了,而這些韋家乃至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們,就這麽突然之間一個個占據了高位,從前一個連縣中小主簿都不曾做過的人,轉眼之間,卻成了大夫。這何止是官升三級,簡直就是一飛沖天,可是他們的能力……
長安城裏狗屁倒竈的事,每日都在發生,而函谷關呢,函谷關情況似乎更加糟糕,或許長安城的人還在醉生夢死的計算着這兒賬面上的數字。自以爲這個賬面上的數字,加上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是何等的堅不可摧,可是許多事張晉比他們清楚的多。
那些士兵們發出來的牢騷。那些武官們甚至公開談論的話題,一口一個魏王殿下,哪裏有一丁點将關外的軍馬當做叛賊的意思,反而許多人,巴不得自己也是那個叛賊,這種心思,早已彌漫開來。一目了然。
秦少華對于函谷關乃是攻心之術,而對于天下諸鎮,卻是毫不猶豫的揮起了大棒。
那個家夥。還真是深謀遠慮,把一切都計算了去。
自己……該如何呢。張晉拿捏不定,現在,似乎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皇子的诏書,早已惹得天下沸騰起來。
诏書的内容,表面上是爲了讨韋,所以要将天下諸鎮整合起來,譬如将諸鎮的軍馬集結一起,前去衛州集訓,譬如各鎮的都督紛紛至洛陽述職,譬如洛陽将設立巡檢,專門監督各鎮各州各縣的官吏,譬如各鎮立即撤銷所有關卡,容許商賈們自由出入,譬如各鎮的糧稅要統一繳納,諸如此類。
本質上,這幾乎就等同于是削藩,是将各鎮,重新納入集權的體系中去。
這等釜底抽薪的把戲,是人都能看得穿。
可問題就在于,各鎮都督們固然是不爽,卻都猶豫了。
假若是在兩年之前,他們或許可以抱起團來嚴詞拒絕,甚至索性,跟着韋家一起讨秦算了。
可今時已經不同往日,而今的神策府,已經控制了天下三成的州縣,擁有三四十萬帶甲之士,兵精糧足,不說别的,就算是天下各鎮的諸侯紛紛聯合起來,隻怕也未必能與神策府一較高下,何況各鎮也未必就能團結一緻。
此時各鎮都已經慌了,接到了诏令之後,每一個人都沒有做聲,倒是這時,河北的燕雲鎮都督昭告天下,願意聽從調遣,都督高偉已經馬不停蹄的趕去了洛陽。
河北諸鎮,其中絕大多數都已經控制在了秦少遊的名下,這個不起眼的燕雲鎮,占據的不過是小小的四州之地,人口不過區區五萬餘戶,算是窮鄉僻壤之地,因爲緊鄰着朔方鎮,而且又是必經的商路,卻又因爲身邊有強鄰,北邊是突厥,西邊是朔方,南邊又是衛州,這五軍營的大本營,要多悲催有多悲催,早兩年的時候,這位高都督幾乎就成了神策府的附庸,平時神策府的商賈們出入,他是大氣不敢出,連稅都不敢征,勉強苟延殘喘,現在二皇子的诏令一出,他是首當其沖,哪裏敢造次,于是立即乖乖的俯首帖耳去了。
有人做了第一,自然也有人做了第二,接着河北其他三鎮都督,也都乖乖的去了洛陽,可是河北固然如此,江南和劍南乃至于嶺南、隴西諸位鎮卻未必就肯束手就擒。
畢竟神策府的影響力,對于許多人來說,依然還是鞭長莫及,隻是接下來,一個消息卻是震動了天下。
四萬魏軍,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襲擊了淮東鎮,這淮東鎮,近鄰許州,都督張賢,也是大族出身,祖宗是開國功臣,淮東鎮所處的位置,也是要沖之地,是進入江南的必經之路,他所領的州足有八九個之多,在諸鎮都督之中,也算是少有的強者。
這位張都督平時對于神策府就多有不滿,尤其是隔壁的許州因爲開拓運河,所以到處招募勞力,不少淮東鎮的壯丁,都蜂擁跑去許州修河,這一次二皇子發出的诏令,他也隻是冷笑以對,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甚至放出豪言,神策府想要兼并諸鎮,有本事先将其他各鎮都兼并了,他淮東鎮才會考慮,否則,絕不會動身去洛陽。
誰曾料到,隻是幾日功夫,魏軍發起了襲擊,在此之前,已經三撥神策府的使者,前去勸說張賢,而緊接其後,數萬魏軍便開始攻擊淮東各州了。
戰争進行的非常順利,說是碾壓也不爲過,訓練有素的魏軍幾乎沒有遭遇太大的抵抗,所遇到的城池,隻幾聲炮響下來,守軍就吃不消了,紛紛出降,偶爾有一些想要拼死抵抗的,也沒有堅持太久。
那張賢眼看大勢已去,便扮作婦人,想要在混亂之中逃出去,結果卻被逮了個正着,而如今卻是被爲魏軍裝上了囚車,送去了洛陽發落。
遭罪的并非是張賢一人,他的家族一百三十餘人,也都紛紛綁縛起來,統統下了大牢,張家的宅邸也紛紛被抄沒,所有的部曲和仆從亦都遣散。
這一下子,所有人意識到,那秦少遊顯然是要動真格的了,這一次突襲淮東鎮,顯然是早有預謀,所有的謀劃和布置,都可算是精心的安排。
新書《庶子風流》已肥,望支持。(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