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老爺子,入院。
以他的年紀,以他身邊醫療團隊二十四小時的陪伴,住院就是大事,醫生組成專門的病情研究小組,幾位大首長在年前全部分别來過醫院看望。
年老,病積重難返,如果老爺子再年輕十歲,醫院都敢組織開刀手術,現在也隻敢做保守治療,一旦開刀,老爺子能下手術台的概率非常非常低,如果保守治療,他們能确保老爺子不遭罪。
很多年前,老爺子住院,就差點腦血栓半身不遂癱瘓在床,那時的老爺子就一句話,我不受這個罪,甯死也不做活死人,時至今日還是一樣,醫院的承諾就是老爺子還能下地,但需要人攙扶才可走動,每天離不開醫護人員的照料,多在病床上躺着,不能離開醫院,要有專門的病房進行二十四小時的監護,确保身體出問題的一分鍾之内,醫生就趕到病房。
師輕舞不管别人怎麽做,她做的就是每天陪在醫院,每天都陪着爺爺,如果不是老爺子堅持,上廁所擦身子這種事情她都會親力親爲,但除此之外所有事,她都做,每天什麽時間吃藥,什麽時間檢查,什麽時間打針,她記的比醫生護士都要準,對于每天來看望的人,她視若無睹,對于家裏那些親人的到來,她也不會做出任何要求,她想做的能做的就是陪着爺爺,讓他能夠心情愉悅的走完最後一程。
在特護的樓層,楊以辰和師輕舞拎着鍋和電磁爐,看到病房進門的會客區域有人,就從另一個門進去,爲了方便陪護,病房是并排三間組成的一個病房。
左側是會客區域探望客人停留的區域,中間是病房和足夠寬敞的洗漱間,右側房間分爲兩個區域,一個是通過玻璃鏡直接看到病房的看護間,病房内的儀器顯示這裏也有一份,老爺子平日裏打針吃藥也都在這裏專門備份,靠内側的半間房,就相當是陪護房,可住也可像是師輕舞他們這樣當作一個臨時的小廚房,以老人現在的狀态也不需要炒菜,師輕舞隻是覺得在家裏熬完小米粥,再拿到這裏,味道就變了,不如現熬的好喝,楊以辰就陪着她買好了東西,拎到了這裏。
他不需要聽到别人說你要忙就去忙,他也不需要承諾我楊以辰該做什麽,他隻是默默的坐着自己能做的。
這裏醫院的護士也都是見多識廣,很多老人都會在這裏走完最後一程,電視中的那些熟悉面孔,隻要你在這裏工作幾年,都會看得到。這裏全都是孝子賢孫,普通人家那種不肖子孫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情況在這裏根本不會出現,就算是裝,也都裝得明明白白。
看到楊以辰,她們也都很快調整好狀态,今天這一幕,讓她們覺得楊以辰和那個女孩不是在裝,前面有大人物來訪,他們絲毫也沒有要去見一見的打算,在這裏做的就是好好将一捧小米,淘洗幹淨,放入鍋中慢慢熬制。
楊以辰在這裏五天沒有離開,有些師家的人想要跟他說回去休息,看到他的眼神也都放棄,這五天裏他也碰到了很多大人物,每一個大人物來的時候,都會有師家的人陪同,這算是規矩,誰也不會不知會一聲就來,老爺子的整體狀态還不錯,也讓籠罩在師家上空的陰霾,淡去了不少。
看望的領導走了,楊以辰将看護間和病房之間的門打開,沖着靠躺在病床上的老爺子笑道:“聞聞這撲鼻的小米粥香味,比醫院的味道好多了。”
師老爺子稍微有些費力的擡了擡手,本來看似有些萎靡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聲音雖說有氣無力,但還算是吐字清晰,正常人虛弱時的表現,按照醫院的會診結果,這就已經是老爺子最好的狀态了。
“小子,過來殺一盤,醫生可說了,我這動動腦子有好處,你小子别跑。”
楊以辰笑了笑,将兩個病床使用的餐桌,并攏推到老爺子的床上,将他的床搖起來,兩個餐桌的寬度就足夠放下棋盤,他坐在床邊,皺了皺眉,起身将窗邊的紗簾也拉開,午後的陽光,還有一部分能夠照射進來,照在老爺子的腿部,楊以辰将被子移開,讓老爺子的小腿和腳露出來,接受陽光的照射。
老爺子臉上帶着笑容,并沒有去阻攔楊以辰的行徑,包括他脫掉自己的襪子卷起自己的褲腿。
看護間和病房之間的門邊,師輕舞輕輕倚靠,臉上洋溢着最爲幸福的笑容,不管你的男人能做什麽,哪怕他沒什麽能力也做不了什麽,他能将你的親人真心當作他自己的親人,那你就是幸福的,他給予你的這份情感就是最認真的,比任何身外之物都要珍貴。
擁有此時,還苛求什麽?
還有什麽,能夠比心與心的無縫銜接,更加讓人心醉。
最是讓人覺得不想來會讓你産生絕望感的醫院,在這樣一個午後,陽光照射在病床的一腳,暖暖的帶給病人别樣的感覺,鍋内咕嘟着小米粥,散發出淡淡的米香,屋内的三個人,讓隔着玻璃牆的護士們,感受到一種不像是這類家庭該有的溫暖,讓嚴肅和高高在上這層外衣,被輕輕撕扯掉,在這裏,它并沒有存在的價值。
“呦,欺負我們家小辰是不,來來來,我與你殺一盤。”
背着手,拎着一個綢布兜,唐老爺子進得病房,師輕舞迎過去将他手中的綢布兜接過來,唐老爺子囑咐了一句:“别都聽醫生的,這裏我自己腌的小鹹菜,一頓給他夾兩塊,嘴裏淡出鳥的滋味,别生病更難受。”
病床上的師老爺子深以爲然:“還得是老兄弟,死怕什麽,怕的是沒滋沒味,小舞啊,這事你得替我做主,他們誰要攔着,你就說是他唐石頭讓的,讓他們去找他評理。”
師輕舞微微一笑,這種事當不得真,卻要聽得認真,老小孩嘛,你哄着他來總沒有錯。
“哎呀,老家夥,别以爲你躺在這裏,我就不敢收拾你,去去去,小辰,你這棋藝不行,一邊去,看我的,好好收拾他幾盤。”
楊以辰将位置讓給了小姥爺,要說開心,還得是老哥們坐在一起開心,不用去憶往昔,人以類聚,年輕人隻能叫做陪伴,同一個時代的人才能是真正的交流。
師輕舞拿着一個小瓷碗,将剛剛拿出來的黃瓜小鹹菜夾給楊以辰一塊,翠綠的黃瓜條本身就讓人非常有食欲,一咬嘎吱嘎吱,嗯?并不鹹,或者根本就不能叫做鹹菜,而是清爽小黃瓜條。
楊以辰和師輕舞對視一眼,老人的表達方式總是會有他們覺得合适的方式,不願意被束縛,卻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說的不算了,換一種方式,找到一點點覺得沖破束縛的竊喜,就算這黃瓜條不是鹹的,吃在嘴裏,師老爺子會有一種我還是能夠按照自我意願生活的竊喜,醫生怎麽了,非讓我吃清淡的,我就不吃。
“将軍!”
“我飛象。”
“馬踹了。”
“剁了。”
不知道的人,看兩位老爺子的架勢,還以爲是沉浸此道多年的高手,唯有站在一旁觀看的人才看得真切,确實是将遇良才棋逢對手,隻不過這兩位的棋藝,實在是有違象棋常規的對決方式。
開局,唐老爺子能夠直接炮打對方馬,直接換子。
碰到換子的地方,師老爺子絕不猶豫,就是殺。
兩人一盤棋,至多五分鍾,快的時候隻需要兩分鍾就會結束戰鬥,以最初級的初學者下棋方式,師輕舞這邊小米粥熬好,五盤棋兩人隻用了十幾分鍾,還都一副大呼過瘾的模樣,那感覺,沒看到他們下棋的,還以爲這是高手酣暢淋漓的來了一場對戰。
本來師輕舞邀請,唐老爺子是準備在這一起喝碗小米粥的,看到師家有人來了,就知道這又是某些人來看望老領導了,背着手,嘟囔了一句:“走了。”也不專門跟師老爺子說一聲我什麽時候再來,至于什麽保重身體之類的更沒有,實際上這些天,他幾乎天天都過來,有些情感,不會表達出來,他們也不會選擇多數人理解的那種表達方式。
師輕舞坐在床邊,示意師老爺子吃飯的時候就認真吃飯,什麽訪客都不重要,她是監督員。楊以辰直接走進右側的陪護間,坐在椅子上,扣上耳機聽音樂,閉目養神,恕不接待,也不靠近,我在這隻是一個陪伴老人的晚輩,沒有首富的身份,也不是上市公司的老闆,不會跟誰談事情,也不需要靠近誰。
我做的,不是給誰看的,是我想要做的。
“很香的小米粥,正好我也沒吃飯,小楊同志,給我也盛一碗?”
扣上耳機隻是一個姿态,聽得到,也能感覺到,當這樣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楊以辰猛的睜開眼睛,綻開笑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