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次暴動也死了不少人,但最終還是平定了下來,李仁愛身爲太子,即便如何不受李乾順和其他皇子待見,也隻是私底下的事情,面上到底還是有着不小的号召力。
回到營帳之後,李仁愛過得許久才平複了心緒,這一冷靜下來,他漸漸也變得躊躇滿志了。
李良輔雖然對他不敬,但卻實實在在是能征善戰的智将,戎馬一生積累下來的經驗也是豐富老辣,有他主持大局,圍困太原的戰争進展得相當順利。
如今太原早已是一座孤城,據說城内已經缺糧,雖然還未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李良輔切斷了太原的水源之後,太原城内越是雪上加霜。
隻要李仁愛能夠守住李良輔積累下來的戰果,一舉拿下太原城,就能夠順利接過勝利的果實。
那麽剩下的問題也就隻有一個,李乾順對于李良輔的死,會是怎樣的一種态度。
李良輔大逆不道,對李仁愛動了殺手,有李仁愛身上傷勢作證,有着正反雙方的親衛在場見證,卻是做不得假,隻是帝王之家從不問真假,隻問利弊。
李仁愛接手戰局,自然比不得李良輔這樣的老将,而且李良輔勞苦功高,在國内的聲望僅次于晉王,今番凱旋,必定要受封異姓王,這等節骨眼上被李仁愛斬殺在前線,國内勢必也要掀起不小的波瀾。
李仁愛心裏也擔憂着這個問題,但終究還是需要去面對,便在燕青的輔佐下,組織好措辭,給父皇李乾順寫了一道奏章,命人快馬加鞭送了回去。
做完這一切之後,李仁愛又帶傷巡視軍營,安撫李良輔一系的将士,并發下重賞,希望能夠拉攏這一批李良輔的舊人。
對于這些,李仁愛到底還是有些手段的,畢竟是太子,其他事情不會,打賞這樣的事情卻最是拿手。
燕青也沒再與李仁愛出雙入對,畢竟需要一段時間來消除嫌疑,也需要顧忌對李仁愛聲譽的影響,而且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盡快去措置。
但見得燕青從李仁愛的營帳之中出來,便往營區深處而去,來到了民夫輔兵聚集的下三營。
這裏營帳混亂不堪,如同難民窟一般,燕青卻輕車熟路,很快就鑽入了一處毫不起眼的低矮窩棚裏頭。
窩棚裏滿是便溺和傷口腐爛發出的臭味,内裏之人見得燕青進來,這才收了藏在身後的利刃。
而窩棚裏頭的十字樁上,正吊着一個遍體鱗傷的俘虜,眼下也是奄奄一息,性命如那風中殘燭,随時有可能熄滅。
“小乙哥!”
燕青朝窩棚内的三五個人點了點頭,而後徑直來到了十字樁前頭,用刀把子将那俘虜的腦袋給撩了起來。
外頭烈日當空,陽光從頂頭的天窗投射下來,打在俘虜的身上,可以看到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化膿生蛆,而那被血水粘成一縷縷的淩亂長發下,赫然是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
劉無忌!
誰都沒想到,這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年青俘虜,竟然就是與燕青一道潛伏到黨項人内部的劉無忌!
燕青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憐憫,他用涼水将劉無忌潑醒過來,而後朝他說道。
“我不是什麽善人,卻重情重義,最見不得有人在我那便宜師弟後頭弄鬼做怪,我不是他那等惺惺作态之人,若有人冒犯上門,我可不會輕易留手…”
聽得燕青之言,劉無忌隻是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他與郭京從來都是孟不離焦,兩人配合相得益彰,卻被蘇牧硬生生分開,讓他跟從了燕青。
他明知道這是蘇牧對他們起了疑心,但爲了讓蘇牧安心,他終究還是跟着燕青來到了太原。
沒想到的是,燕青早已洞察了他們的意圖。
無論是孫金台,還是他郭京和劉無忌,乃至于不聞不問和那三百神符兵,名義上是保護蘇牧,但真實目的卻有些不可告人。
他們是趙劼的影衛,即便整個帝國都背叛趙劼,他們也會誓死盡忠,他們留在蘇牧的目的是保護,但也是防患于未然,一旦蘇牧有反志,他們便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掉蘇牧!
這也是趙劼對付蘇牧的最後保險和最終的手段。
他相信蘇牧不是傻子,很容易就會看出這一點來,但這已經是不得不接招的陽謀,隻要蘇牧拒絕,便是心中有鬼,那麽趙劼根本就不需要等到他造反,早早就會将蘇牧圍殺掉。
好在蘇牧并非蠢人,欣然接受了孫金台等人,但蘇牧在很多大決策和大事件上,都盡量以各種名目避開了孫金台,比如與周侗和聖教主圍殺黑白子,就沒有孫金台,甚至連不聞不問都沒有帶上。
燕青與蘇牧師出同門,比蘇牧更早入門,遊曆江湖比蘇牧更廣闊,經驗也更老道,目光更是出奇的毒辣。
他知道事情絕非表面上這麽簡單,劉無忌已經是這些人之中的核心,他肯定知道内情。
所以他便趁機将劉無忌拿下,試圖拷問出他們真正隐藏着的後手。
隻是這劉無忌也不出意外的不配合,若巫花容在此,怕是他早就招供,奈何巫花容并不在,燕青也隻能動用尋常手段了。
劉無忌是個硬漢子,事實已經一次又一次得到了證明,但燕青并不會因此而放棄。
劉無忌這樣的人,手上不知沾染多少鮮血,絕非無辜之人,燕青自诩也不是什麽好人,根本就不會有半點心理負擔。
前些日子青雀軍已經送來消息,蘇牧已經收複大名府,大軍不日将抵達開封府境地。
眼看着與女真人的終極大戰就在眼前,燕青必須要弄清楚孫金台等人的意圖,否則汴京城解圍之日,怕就是蘇牧遭趙劼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之日了!
蘇牧或許有着他自己的解決之道,但燕青卻放心不過,他無法容忍劉無忌這樣心懷不軌的人,就藏在自己的身邊!
無論燕青還是劉無忌,他們都很清楚對方是何等樣的人物,所以一個死纏爛打,一個抵死不從,但劉無忌便全身是鐵,也經不住燕青日夜的拷打,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折磨着劉無忌的身軀,更折磨着他的靈魂。
但作爲趙劼的死士影衛,如果這樣就屈服,劉無忌也就不配與郭京一道成爲趙劼最倚重的心腹。
而燕青很顯然并不會中途放棄,論起折磨人的手段,燕青也是熟門熟路,後來又借鑒了蘇牧的一些法子,但沒想到劉無忌竟然全部都撐了下來!
他知道劉無忌這樣的人終究無法用暴力來威逼,如果殺了他,也于事無補,今日來倒不是爲了殺他,而是放了他!
隻要将劉無忌放回去,說不得他要去找郭京和孫金台,即便他将燕青對他的所作所爲隐瞞下來,怕是也逃不過孫金台等人的眼睛。
無論如何,将他放回去,就會破壞孫金台和郭京的心緒,說不定能夠讓蘇牧看出些許端倪來,總比殺了他要好一些。
劉無忌也不是好糊弄的貨色,他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爲燕青放了他是出于善心。
隻是燕青實在太過低估他劉無忌,或許趙劼昏庸無能,或許他表面無爲實則勵精圖治,或許他根本就不是什麽明君,又或許他隻是更懂隐忍。
無論如何,劉無忌是死士而不是臣子,臣子或許還能質疑君主的一些做法,甚至會反對一些決策,但死士就該有死士的本分,死士永遠不會質疑主人,他們所擁有的,隻有忠誠二字。
做出決策,是趙劼和孫金台乃至于郭京應該考慮的問題,他劉無忌是死士,能做的便隻有在該死的時候,堅決地去死。
無論趙劼是怎樣的人,甚至于趙劼到底是不是人,他劉無忌其實并不在乎,即便趙劼是一條狗,他也會毫不猶豫爲他去死,因爲他生來就被當成死士來培養。
直到他臨死前,他才會發現,自己盡忠的并非趙劼,而是忠于自己的命運,死士的命運就是去死,再無其他。
能夠将一件事情做到極緻的人,都是值得讓人敬佩的人,而劉無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當燕青讓人将他身上的禁锢解除,放他離開之時,他隻是冷笑了一聲,而後突然暴起,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腦門上!
他雖然武功不俗,若爆發起來,說不得也能夠将這些折磨他的人殺個三兩個來陪葬。
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燕青即便不殺他,也不可能再放了他,他也就失去了自盡的機會。
他的使命已經完成,與其活活受罪,倒不如一死了之,他并非不想殺那些人,而是知道如果動手,自己便死不了了。
這樣說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他很清楚燕青是個什麽樣子的人物,若自己真的對這些人動手,燕青隻會讓他繼續沉淪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中。
如此一來,他也就再無法完成自己作爲死士的最終宿命了。
他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但這一掌卻凝聚了他所有的力氣,再加上心中死志已決,一掌之下,他的口鼻眼睛耳朵都留出鮮血來,終究還是倒了下去。
面對如此忠貞的死士,周圍幾個人也是心生敬佩,燕青卻隻是冷冷一笑。
若是情況需要,或許他也會爲蘇牧去死,或許會爲裴樨兒去死,但他絕不是什麽死士,他認爲死士這種東西,是對生命的亵渎,最是卑微和可憐。
但他明知道劉無忌是趙劼死士的情況下,仍舊要選擇放了劉無忌,那是因爲他早已料到劉無忌會自尋死路。
對他來說,隻要劉無忌能夠回到孫金台和郭京身邊,無論如何都會引起或大或小的波動,隻要有變化,即便再微小的反應,蘇牧都能夠從中洞察到一些端倪。
他需要的是劉無忌回到孫金台和郭京的身邊,不管劉無忌是死的,還是活的。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死去的劉無忌,說不定比活着的劉無忌,效果會更好!
雖然這麽說有些殘忍,但情勢已經不容燕青有半點惺惺作态的憐憫,畢竟各爲其主,這些事情早晚是要面對的。
“将他的屍體運出去,交給盧俊義哥哥,讓青雀軍用石灰腌着,快馬送回去給孫金台或者郭京!”燕青如是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