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并沒有輿圖,因爲大焱的軍隊從來就沒有到過遼國腹地,更慢說這麽一個越過大半個遼國境内的鬼地方。
他們靠着主帥蘇牧交給他們的一張輿圖,就走到了現在。
楊可世并不清楚蘇牧爲何能夠畫出這樣的輿圖,因爲即便是最堅韌的斥候和密探,也未曾到過這麽遠的地方。
這裏已經是遼人後方的邊境,雖然已經進入到了蒙古部的區域,途中也遭遇了許多散落在草原上的蒙古部族,但他們仍舊沒有碰到蒙古人的主力。
雖然是孤軍深入,但在草原上行軍并沒有太大的風險,因爲春夏季節水草已經開始瘋長,草原上也不缺水源。
可他們再度深入,卻離開了草原,進入了漫天風沙的大漠,如果再無法找到蒙古人,他們就要渴死在大漠之中了。
他們是承平年代的大焱軍士,雖然白梃兵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在西北邊境也曾經在沙漠地帶作戰,但對于大漠,他們仍舊充滿着未知的恐懼。
這裏就像被上天遺棄的荒蕪之地,地面滾燙,沙土松軟,隻有最堅韌的駱駝刺和仙人掌能夠存活下來。
許多軍士見得綠油油的仙人掌,起初還偷偷采摘來進食,結果很快就出現幻覺,陷入癫狂之中,迷失于大漠,再沒能走出去。
他們已經開始殺輔馬,隻剩下馱馬和戰馬,他們的戰甲和兵刃都由馱馬背負,即便殺馬,也不敢喝太多的馬血。
因爲馬血之中的鹽分很高,喝完隻能讓他們更渴。
對于一名騎兵而言,戰馬就是他們的袍澤,就是他們的夥伴,就是他們的戰友,就是他們活下去最大的倚靠,可他們卻淪落到了殺馬求生的地步。
此時已經談不上什麽軍心士氣,他們的敵人也不再是杳無蹤迹的蒙古人,而是這片大漠,是善于弄人的老天爺。
他們沒再抱怨蘇牧,也不再抵觸這次任務,因爲他們早已抱怨和抵觸了千百遍,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
楊可世對這支軍隊擁有着絕對的權威,即便軍士們已經瀕臨崩潰,仍舊無法撼動他的掌控。
他也曾經無數次懷疑過,懷疑蘇牧的這次作戰策略,無論如何,他也會堅持下去,因爲他相信蘇牧絕對不會僅僅讓他們這支最精銳也是唯一一支的重騎兵,到大漠裏頭來送死。
他相信蘇牧預測的一定會出現,他們的千裏奔襲也一定會奏效!
過了草原之後,斥候也曾經探察過,似乎在西北方向,劉光世的騎兵也進入了大漠,與他們應該相隔不遠,他曾經嘗試着主動聯絡。
兩軍确實也接了頭,保持着聯絡,甚至共享着補給,但越是深入大漠,爲了節省體力,斥候都沒有撒出去,雖然明知道友軍就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卻隻是偶爾聯絡,傳遞一下情報,僅此而已。
他們也曾經懷疑過蘇牧,但蘇牧最遠也就到過上京,可他卻畫出了這樣一張輿圖,而沿途他們也證實了,蘇牧的輿圖是真的,輿圖中的山川草原他們都能夠找到,甚至跟蘇牧描述的一模一樣!
他們不知道蘇牧何時曾經到過這裏,甚至于追查蘇牧的履曆,他一路從江南崛起,根本就不可能到過這麽北方的地方,更不可能見過這些。
但蘇牧就是畫了出來,而且還對了。
他們終究受到時代的局限,也曾迷信過許多怪力亂神,但他們并不相信蘇牧是什麽生而知之的人,因爲蘇牧活生生地在他們的身邊,他們見證了蘇牧的一切。
他們知道蘇牧所獲得了成就,都是靠蘇牧拼死拼活努力得來的,并非上天眷顧。
所以他們隻能解釋爲,蘇牧爲了這次作戰,已經提前做足了準備,這些輿圖,怕是他派了最精銳的密探和斥候,提前偵察勘探,才畫出來的。
畢竟蘇牧掌控着皇城司繡衣指使軍常勝軍青雀軍以及後來的敢熾軍,所有這些蘇牧的親軍,都擁有着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是情報密探軍!
這也就足以解釋蘇牧爲何能夠畫出輿圖,甚至于能夠解讀爲,蘇牧組建這些軍隊,怕是早早就預料到這一切,正是爲了這最後一刻的決戰!
然而現實終究是殘酷的,他們一路在大漠之中行進,已經三天沒有遇到過綠洲和水源,軍士們全無士氣,徹底陷入了絕望之中。
可就在這個時候,楊可世突然大聲下令:“披甲!”
他從沙丘上策馬而下,将蘇牧贈給他的長筒望遠鏡收入懷中,而後開始在親兵的幫助下,将一整套重甲層層穿上!
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之下,身披整套重甲,就如同被關在燒紅的鐵棺之中,但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很快就披上了鐵甲。
當他們策馬踏過這片沙丘之後,所有人的眼睛都爲之一亮!
在他們的眼前,一片綠洲便如同黑暗之中的火炬,他們甚至能夠看到綠洲之中的沙堡和大片的營帳!
所有人都瘋狂起來,楊可世高舉馬槊,而後率領着白梃兵,如同飓風一般殺入綠洲小城,幾乎要将整個綠洲徹底蕩平!
這樣寸草不生的掠奪已經成爲他們最近一段時間最主要的作戰方針,因爲他們需要補給,而用蘇牧的話來說,但凡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都可視爲敵人!
綠洲小城裏的駝兵還想要反抗,然而根本敵不過楊可世的數千重騎,很快就風卷殘雲,結束了戰鬥!
綠洲之中有充沛的水源,甚至還栽種着各種不知名的瓜果,軍士們卻嚴格約束着自己,等到楊可世發出命令,他們才開始收拾戰場,補充物資。
這裏的男人很是高大,帶着牛角鐵盔,身上也都是厚重的闆甲,他們除了駱駝兵和騎兵之外,還有步卒,而他們的步卒與馬穆魯克兵有些類似,舉着巨大的鐵盾,能夠将身子全部遮擋住,主要的兵刃卻是戰斧和鐵矛。
楊可世并沒有參與軍士們的掠奪,他走到一名敵将的屍體邊上,仔細地研究着這具屍體。
這個藍眼睛,紅頭發和紅胡子的異族人,就像傳說之中的鬼怪,但蘇牧早先已經向他描述過,所以楊可世感到驚奇,并非因爲這些異族人的外貌,而是驚訝于蘇牧的未蔔先知!
他在這名異族将領的胸甲上,看到了一個徽記。
那是一個圓形徽記,最外圍是一圈扭曲的異族文字,中心是個“山”字型的圖案,山字的山頂上,是一隻兩頭尖中間鼓起,似米粒的眼瞳。
“終于找到了…”
楊可世終于壓抑不住内心的激動,他扯下這枚徽記,交給了斥候,讓斥候送到劉光世那邊去。
這就是蘇牧讓他們尋找的基輔羅斯人,這枚徽記,也證實了蘇牧的猜測,他們是留裏克王朝的人!
而此時的基輔羅斯人,正是後世的古俄羅斯人,彼時統治基輔羅斯的,乃是留裏克王朝,其中也有很多野蠻的維京人。
這也正是蘇牧要楊可世和劉光世孤軍深入千裏的最主要原因,同樣也是隐宗掌控之下的蒙古,遲遲沒有對男方用兵的原因之一!
蒙古部族分散而弱小,根本就無法形成足夠的戰鬥力,初時又蚍蜉撼樹,想要偷襲遼國中京,被遼國大敗了一場,早已元氣大傷。
始可汗和隐宗的勢力再強大,也無法将散沙一般的蒙古部族在短時間之内集結起來。
蘇牧也曾經考慮過,始可汗到底看中了蒙古部族哪一點。
思來想去,他終于看清楚了始可汗的意圖,蒙古部族絕不是她真正的目标!
始可汗不是漢人,他是異族人,他對異族人有着天生的親近,對漢人有着骨子裏的嫉恨和仇視,所以他需要聯合異族人的力量。
而蒙古人隻不過是他的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正是要引領此時正值黃金時代的基輔羅斯人南下!
大焱時期的西方國度,拜占庭帝國正是最強盛的黃金年代,他們的蹤迹也遍布整個西方乃至于西亞、中亞和東亞。
基輔羅斯人信奉西方教派,甚至在國内建造了大量拜占庭風格的教堂等建築,他們模仿着強大的拜占庭帝國,甚至于連軍事風格,都往拜占庭的方向靠攏。
若非蘇牧提前描述過,楊可世見得這些異族人,怕也是要跟尋常軍士那般,以爲自己穿越了人間的界限,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軍士們搜檢屍體,收集戰利品的同時,他們果然在這些異族人之中,發現了不少的蒙古人!
相對于那些藍眼睛紅頭發大胡子的異族人,蒙古人的外形還是比較容易辨認得出來的。
有了這些蒙古人,楊可世更加笃定,他們就要接近最終的目标了!
他将軍中精通蒙古語的向導找了過來,審訊了那些俘虜,終于得到了最終的軍情。
原來這些基輔羅斯人并非真正的留裏克王朝大軍,他們隻不過是留裏克王朝中的雇傭軍以及一些大領主的軍團。
他們被人聯合起來,在基輔羅斯和蒙古的邊境上,建立了一個以蒙古人爲主導的國家,名爲欽察汗國!
如果蘇牧得知這個消息,怕是要大吃一驚。
因爲欽察汗國又叫金帳汗國,乃是大蒙古國的四大汗國之一,由成吉思汗的長子術赤的第二個兒子拔都建立。
而欽察汗國乃是十三世紀才建立的,那時候基輔羅斯人的留裏克王朝已經崩壞,分裂成了十幾個公國,蒙古人才趁機入侵,建立了金帳汗國。
可此時的蒙古弱小不堪,成吉思汗的父親都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隐宗竟然就利用蒙古部族,招募了基輔羅斯人的大領主軍團,提前建立了金帳汗國!
始可汗與蘇牧一樣,是個外來人,是穿越到這個時空的“天外飛仙”,或許他也與蘇牧一樣,對這個時代的具體曆史軌迹并沒有太深入的研究,但大時代中那些在曆史長河閃耀着璀璨光芒的名字,他還是能夠記住的。
或許正是聽說了金帳汗國的強大,又知曉蒙古部族再往北,還有個古俄羅斯,始可汗才有了建立汗國的想法。
他自然想要借助這些強大的拜占庭式的基輔羅斯軍隊,聯合蒙古軍隊,橫掃大焱乃至女真和黨項人。
但很可惜,蘇牧跟他來自同一個時空,他們在思維方式上,有着同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