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意外的是,燕青爲何會出現在大同府!
在上京一戰過後,他以假死退隐,往後與裴樨兒逍遙江湖,遊戲人間,豈不快活自在?
再者,裴樨兒如今怕是早已誕下麟子,按說燕青應該有了牽絆,不該再以身犯險,來到西北,摻和這攤渾水。
然而他卻終究還是出現在了這裏。
活着,永遠是每個人最本分的一件事,而讓身邊的人更好地活着,更是一個男人本分之外的本分。
但作爲一個男人,除了本分之外,還有其他更值得珍視的東西,比如尊嚴,比如奉獻。
這是本分之外的東西,這叫品質。
品質并非人人有,好的品質更是難得,而憂國憂民這樣的品質,怕是更少,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爲英雄。
統禦千軍,開疆拓土的是英雄,沖鋒陷陣,保家衛國的是英雄,縱橫廟堂,爲百姓發聲争利的是英雄,廣開粥棚,赈濟災民的也是英雄,從亂賊手中救下别人的是英雄,将忠良之後藏在自己家中也是英雄。
無論事情大小,隻要你做了本分之外的付出,爲與你無親無故的陌生人做出犧牲的,就可以稱之爲英雄。
燕青一直否認自己是英雄,因爲他怕英雄會死得早,死得慘,但在遼國的一切作爲,都已經證明,他就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無論是蘇牧還是周侗,隻要知道燕青曾經事迹的人,都應該覺得燕青已經付出得足夠多,他的左手,就是最好的明證。
他對這個帝國,對南方的百姓,早已仁至義盡,但他爲何還要“抛妻棄子”地再度來到西北戰場?
或許有人不理解,但周侗卻深有體會,因爲周侗一樣抛棄了自己的所有,甚至包括他的生命!
這種覺悟在整個大焱,乃至于曆朝曆代,甚至于後世,都那麽的難能可貴。
漢人們已經斯文了數千年,很多時候這種斯文都被當成懦弱,雖然漢人們自诩這是智慧,君子動口不動手。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每一次大災大難,或者國家面臨危難困厄之時,總有無數曾經懦弱的人,挺身而出,爲了漢民族的延續,而犧牲自己所能犧牲的一切!
這個世界是醜惡的,但仍舊有着許多可歌可泣的東西,讓我們爲之癡狂,而且深愛。
周侗素來是個嚴肅的人,可眼下生死攸關,燕青竟然還如此嬉皮笑臉,他也是不禁笑罵道:“來了就賣力,不然就滾你的球!”
燕青嘿嘿一笑:“得令!”
話音未落,他陡然殺入戰團之中,右手的精鋼直刀揮灑開來,與周侗并肩而戰!
一名刺客欺他隻有單手單刀,便專攻他左側的死門,步步緊逼,燕青也有些窘迫。
周侗正要回護一番,卻見得燕青左手的鷹爪陡然朝那刺客揮擊而去!
那刺客隻是冷笑連連,這等鷹爪也隻是中看不中用罷了,隻要不跟你貼身,你又能奈我何?
腳步一滑,刺客便後撤三五步,遠離了燕青,然而燕青的眸光卻突然一冷,嘴角挂起殘酷而陰險的笑容!
“喀!”
他的左手腕響起輕微的機括觸發之聲,那鷹爪突然激射而出,燕青左手一甩,将那鷹爪當成鞭子和繩镖來用,猝不及防的刺客頓時被抓下半邊臉來!
“啊!”
那刺客捂着臉面哀嚎起來,而燕青一個箭步上前,手起刀落,刺客人頭落地!
燕青觸動機括,機簧收縮,繩索哧溜溜地将鷹爪收回來,那些刺客卻發了瘋一般,将目标都轉向了燕青。
他們是沒辦法殺死周侗,卻讓燕青展現的兇悍激起了衆怒!
這些刺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如同周侗手下那些弟兄們一般,當他們都湧向燕青之時,周侗終于有機會突圍了!
但他真的能夠丢下燕青嗎?
如果他再不從酒樓沖出去,街上那些弟兄可就全都死光了,而如果他離開,燕青又該如何活下來?
“走!”燕青一邊抵擋着刺客的圍殺,一邊朝周侗咆哮着。
内心的遲疑隻是短短一瞬,因爲他是周侗,他曆經無數戰鬥,他比誰都要清楚,臨敵之時優柔寡斷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周侗手中的銅棍已經熱得發燙,他猛然一聲暴喝,便将銅棍猛擲出去,當銅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前方的人群轟開之時,周侗已經順手抽出了燕青背後的盤龍棍!
這根盤龍棍足足有六尺,沉重趁手,又是大光明教的聖教主親手打造,可比那根粗劣的銅棍要威武和好用!
周侗出身少林,拳腳無敵,棍法更是一絕,雖然人人皆知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座下弟子更是一個個槍法無匹,世人皆以爲槍法才是周宗師的壓箱底絕技。
可熟知周侗的人都知道,他傳授給弟子們的槍法,其實隻不過是他從棍法之中脫胎出來的罷了!
盤龍棍在手,周侗如虎添翼,大宗師氣勢如潮水般傾瀉而出,滾掃一大片,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棍法技巧,那沉重趁手的盤龍棍無人能擋!
“跟上來!”
他并沒有忘記燕青,因爲從燕青出現的那一刻開始,燕青就跟街上那些弟兄沒什麽區别,憑什麽他的命就比街上沖動地刺殺李仁愛那幫人輕賤!
燕青揮舞直刀,與周侗并做一處,幫着周侗護住後心,二人從二樓一路打将下來,整個酒樓屍橫遍地!
隐宗的高手刺客雖然死志已決,但實力的差距就明擺在台面上,即便視死如歸,周侗燕青等人又何嘗不是早已将性命都撇開來厮殺?
街上的鐵鹞子無法展開陣型來沖殺,武藝又都隻是沙場上慣用的伎倆,除了铠甲堅固,根本就沒有太多的優勢,真正能夠對弟兄們産生死亡威脅的,反倒是潛伏在街邊的隐宗高手!
這些人不斷朝李仁愛沖擊,仍舊想要趁亂殺死李仁愛,但這已經不再是刺殺,而是以命搏命的強攻!
周侗從酒樓殺将出來,便殺入戰團之中,大聲下令:“扯呼!”
有着周侗的掩護,一幹人等才且戰且退,飛快地撤離,然而事實證明,隐宗早已做好了周全準備,這确實就是個陷阱!
越來越多的馬步軍從城市各處湧來,周侗審時度勢,若此時不出城,怕是要被圍死在大同府城内!
他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們的死是要用來刺殺李良輔,而非白白送死的,人固有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有價值,在任務沒有達成之前,又怎能輕言放棄,他們要的是玉石俱焚,而不是飛蛾撲火!
“出城!”
周侗果斷帶領着一幹弟兄撤入狹窄逼仄的坊間小巷,如此這般,敵人的戰馬就無法發揮作用。
燕青可是逃亡的老行家,這一路不斷放火,将大同府城鬧了個雞飛狗跳,一行人終于來到了城門前,卻發現城門眼看着就要落下!
大同府南來北往的商客極多,加上其中有很多是西夏的商人和貴族,一時間城門也是鬧哄哄的,許多人都在往城内或城外搬運貨物,總不能人走了,貨物卻留在城門的另一側吧。
也正是這稍微的阻滞,爲周侗等人創造了機會,趁着西夏軍隊還未集結到城門,他們二三十人便殺出了城門!
出得城門,衆人就照着事先的計劃,四面八方做了鳥獸散,隻待他日有機會,再卷土重來。
然而城内的騎兵紛紛出動,城外天高地闊,沒有建築物遮擋,官道一覽無餘,周遭又沒有太多的山河草木可以遮掩,西夏的斥候遊騎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周侗與燕青帶着貼身的幾個高手,在城門處搶奪了幾匹戰馬,就瘋狂往雁門關方向而走。
周侗必須把情報送到雁門關,西夏人就要發兵的消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敵人的戰馬可比他們的要快,若沒人留下來殿後,所有人都走不脫!
關鍵時刻,周侗将報信的任務交給了燕青,後者自然不會像其他人那麽羅嗦,在大宗師面前充英雄完全沒有半點意義!
燕青拍馬便走,周侗卻持棍立馬,固守原地,後方的敵人已經開始激射狼牙箭!
周侗揮舞盤龍棍,撥開箭雨,返身迎向了追兵,身邊的幾個貼身弟子也掩護在周侗四圍,與敵人的斥候團混戰在一處!
燕青扭頭看時,周侗等人已經被敵人的馬軍重重包圍了!
咬了咬牙,燕青再無留戀,沒間歇地拍馬馳騁,可就在這個時候,左後方再度出現一支十幾人的斥候小隊,怕是在周遭遊弋的巡檢斥候!
他們很容易就發現了逃亡的燕青,而後轟隆隆拍馬追趕!
燕青曾經以耶律大石的身份,主政遼國,掌控着遼國的軍機大事,自然清楚周侗這份情報的分量。
如果無法及時通知郭藥師,讓雁門關做好防禦,一旦雁門關失陷,黨項人便能夠順利穿越長城,沒了長城天險,整個大焱的北方,都将被黨項馬軍的鐵蹄所踐踏!
“駕!”
“駕!”
“駕!”
燕青拼命拍打着馬腹,然而城門口奪來的這匹并非戰馬,隻是拉貨的驽馬,奔馳了這麽長遠,早已口吐白沫!
“希律律!”那戰馬終究支撐不住,馬失前蹄,王前頭栽到,慣性之下,整匹馬都滾出三丈有餘,馬腿穿刺出森森的參差白骨,馬脖子都斷了!
燕青滾落在地,滑出一丈有餘,也虧得身手敏捷,才沒有擦破臉皮,滿身泥土和鮮血混迹,根本就來不及擦拭,如落地的皮球一般彈起,而後發力往南邊狂奔!
他想找個隐秘藏身之地,然而這處草甸四下平坦,一望到底,根本就無處藏身,燕青也隻能拼命地跑,瘋狂地跑,不停地跑!
身後羽箭嗖嗖而來,不斷落在燕青身旁,其中一些更是擦着他的耳邊而過,甚至将他的臉龐都刮掉一塊皮肉!
然而他隻是拼命往前狂奔,爲了節省路程,他甚至沒有蛇形跑動來躲箭,因爲短時間内或許他比戰馬要快,但時間長了,絕對跑不過敵人的馬!
眼看着背後的騎兵越發臨近,燕青也是心急如焚,難不成今次複出,就要這般慘淡收場了麽!
不!
絕不該是這樣!無論是蘇牧還是種師道,有太多太多人爲大焱付出和犧牲,大焱帝國絕不該是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