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沒辦法見到自己的孩子們出世,不得不說是人生最大的憾事。
眼看着明日就要挂帥出征,今夜正有一肚子的話兒要跟雅绾兒扈三娘說道,沒想到孫金台又着人來請。
大局爲重,些許兒女情長也沒辦法兼顧,蘇牧隻好連夜跟着那人出了府邸,卻是來到了殿前司衙門。
爲了防止武将擁兵自重,除了邊境和一些軍鎮的駐軍之外,大焱的禁軍幾乎都堆在京畿之地,禦敵或者平叛才會發配到各地,想當初平叛方臘,也正是因爲需要從京畿之地調遣禁軍,而錯失了平叛的最佳時機。
今次大焱傾其所有,決意在北方戰場保家衛國,大部分的禁軍都會被派出去,蘇牧先前也來過殿前司的衙門,想必該是關于出征的細節。
到了衙門之後,孫金台已經守候多時,他的身邊乃是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宗楚,蘇牧先前也是見過的,隻是王宗楚旁邊二人就有些面生了。
“這位是郭京先生,以及他的高徒劉無忌,是官家親口吩咐,讓他們随侍國公爺左右,以效犬馬…”
能夠讓趙劼如此看重,安插在蘇牧身邊,連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宗楚都尊稱先生的人,蘇牧自然要多加留意。
奈何這位郭京四十出頭的模樣,膚色黝黑,留着三縷羊須,活脫脫就是個套上道袍的泥腿子,并無半分出彩,隻是那雙眸子卻深邃陰暗,讓人有些心寒。
再看他的徒弟劉無忌,面無二兩肉,就像随意在城外流民營裏拉個饑民出來,套上一身好衣服,僅此而已。
趙劼絕非無的放矢之輩,這兩個看似普通之人,想必一定有着過人之處,蘇牧也覺着二人的名字有些耳熟,隻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郭京朝蘇牧拱了拱手,打了聲招呼:“素聞國公爺大名,今日有幸得見,實是慶幸,久仰了。”
他的官話有些生硬,帶着閩浙一帶的口音,寒暄招呼也是尋常套路,就像平素裏看的話本太多,套用話本裏的對話台詞一般。
蘇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自然應付得熨帖:“郭先生乃卧龍伏虎的高才,若不嫌棄,你我表字相稱即可,國公爺的稱呼,實在折煞了蘇某。”
這也并非蘇牧自謙或者造作,能夠讓孫金台和王宗楚深更半夜親自相陪,到了出征前夜才帶來見蘇牧的人,又怎麽可能是簡單之輩,隻怕是趙劼的壓箱底了!
王宗楚見得蘇牧并未托大,心裏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氣,他可是非常清楚這兩位的功底,趙劼能夠成爲顯宗之主,雖說是繼承了皇位,顯宗繞不過,卻也并未似想象之中那般,隻是個傀儡。
這些年來趙劼也是積攢了不少秘密力量,以免顯宗将他給換掉,如今蘇牧已經有了接掌顯宗之實,橫豎也就差個名分罷了,趙劼又豈能坐得住。
不過還好,蘇牧到底是個有眼力價的,當即就看出了郭京和劉無忌的不凡。
其實也并非蘇牧的眼力有多麽洞若觀火,隻要腦子正常,稍微思考一番就很容易得出結論了。
郭京和劉無忌實在太過普通,這般普通之人,卻放在如此不普通的環境和場景之下,若仍舊覺着他們是普通之輩,蘇牧的墳頭草怕是早就長到二米多高了。
王宗楚知曉郭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否則開場白也不會這般蹩腳,當即呵呵一笑道。
“二位還是别寒暄了,先辦正事吧,官家還等着俺回去複命咧。”堂堂殿前司都指揮使,京畿防務第一人,竟然也會打哈哈,蘇牧越發笃定這郭京和劉無忌的不凡了。
“正當如此...”蘇牧朝王宗楚抱了抱拳,便跟着王宗楚等人,來到了衙門後頭的大院。
這才剛剛到了大院門口,蘇牧擡頭看去,那大院門旁是兩個獵獵燃燒的火盆,将那門洞渲染得如同巨獸的血盆大口。
那大開的院門便似那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讓人不禁心頭發緊。
蘇牧下意識往孫金台那廂掃了一眼,這老僧卻并未理會蘇牧的眼光。
王宗楚也不敢太靠前,到了這院門,便由郭京先行,劉無忌在前頭開道,率先走進了大院。
蘇牧跨過大院的門檻,便止住了腳步。
但見得偌大的院子裏頭,四個角落裏燒着八處火盆,火光由遠及近,中間卻反倒暗了下來,那院子裏頭肅立着的三百人影影綽綽,身影模糊,仿佛将四周的火光都吞噬了,就如那毫無人氣的陰兵一般讓人發寒!
蘇牧細看之下,這些人都穿着道袍,道袍下面是紅黑色的符甲,铠甲上紋刻着各種符文,便似用道法拘禁着的活死人!
而這些人面容蒼白,仿佛許久未見陽光,一直被豢養在地下一般,這三百人男女各半,暗合陰陽相濟的玄理,而且高矮胖瘦并無太大的區别,初略一掃,便像同一個爐子燒出來的陶俑。
郭京對蘇牧臉上展現出來的震驚表示十分的滿意,他笑起來很是僵硬,不知道還以爲他也是這三百人中的一員。
“這是官家親自掌控的六丁六甲神符營,特賜給國公爺,權當國公爺的貼身親衛團,以保國公爺在北地戰場的安危...”
“六丁六甲神符營!”
一聽得這名字,蘇牧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猛然望向郭京和劉無忌,他終于想起這兩人的來曆了!
但他仍舊有些難以置信,朝孫金台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你俗名是不是叫孫傅!”
孫金台終于擡起眼皮,滿眼都是驚詫,因爲孫傅是他的俗名不假,但經過了與周侗反目的那一件事之後,他便棄之不用,知曉他俗名孫傅的,便隻有趙劼和周侗!
趙劼是不可能跟蘇牧說起這些的,而他與周侗之間的醜事,周侗自然也不可能對蘇牧談起,這也驗證了他對蘇牧的猜想,這蘇牧果然跟始可汗一般,是個生而知之的人!
見得孫金台的神色,蘇牧已經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卻仍舊壓抑不住心潮澎湃!
這六丁六甲神符兵在曆史上可是大大有名,不過卻是鬧劇笑柄一般的臭名。
若照着大焱原先的曆史軌迹,女真滅了北遼,就會一路南下,直逼大焱心髒,圍困東京,也湧現出種師道和李綱這樣的守衛東京的民族英雄。
而在守衛東京一戰之中,更讓人有些哭笑不得的,便是這六丁六甲神符兵!
當時孫傅乃是兵部尚書,而殿前司指揮使王宗楚爲了守衛東京城,向孫傅推薦了奇人異士郭京和劉無忌。
人都說郭京擅長六甲法,可以撒豆成兵,且能隐形,隻需用六甲正兵七千七百七十人,就可以生擒完顔,掃蕩敵軍!
而且臨敵之時,正兵不動,神兵爲用,所向無前!
也就是說這七千七百七十人隻不過是神兵的宿主,打架的時候這七千多人根本就不需要動,附在他們身上的神兵會隐身出擊,殺死敵人!
據說郭京和劉無忌還曾經在大焱皇帝面前演示過,得到過皇帝本人的承認,才将這六丁六甲神符兵給派上了戰場,可惜最終變成了令得國家蒙羞的曆史笑話。
孫傅,王宗楚,郭京和劉無忌,當時的那些主事都在這裏,也就是說,這院子裏頭的三百人,便該是曆史上記載的那些六丁六甲神符兵了!
想到這裏,蘇牧不由心頭大驚,邁步到院落之中,開始仔細打量這些神符兵。
時代更疊,曆史的記載也會變得面目全非,雖說許多曆史事件都擁有公認的定論,但真相到底如何,也實在不敢妄下定論。
便說這三百六丁六甲神符兵,蘇牧沒有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太多的人氣,仿佛一個個都是從墳墓之中爬出來的一般。
他們的氣息很微弱,卻并非修煉内功所緻,更像始可汗曾經用過的藥劑,用藥力來改變他們的身體和心智!
趙劼将這六丁六甲神符營派給蘇牧當親兵團,意思再明顯不過,這些人能夠貼身保護蘇牧,但隻要蘇牧有何圖謀不軌,這些人也能夠馬上圍殺蘇牧!
這是趙劼給蘇牧的脖頸套上最後一圈枷鎖,而孫金台竟然也同意了。
從戰略的角度來考量,這些神符兵隻是親兵團,不會阻撓蘇牧在軍事上的決定,隻是單純的因爲趙劼忌憚蘇牧,僅此而已,如果蘇牧有反意,這自然是壞事一件,但如果蘇牧忠君,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好事了。
蘇牧行走在這六丁六甲神符兵之中,感受到的是一股無法匹敵的力量,若這三百人真能夠死命保全自己,怕是自己就算深陷敵群之中,逃脫出去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曆史上昏庸可笑的帝王着實不少,當初每每看到史書上的記載,蘇牧也都會如一般人那樣痛罵,隻覺着彼時之人實在愚蠢透頂。
可身處于曆史長河之中,感受着一個又一個颠覆自己的事件,更推翻了曆史上許多有些可笑又可氣的曆史事件,認識到許多與曆史記載完全不符的人物之後,蘇牧早不敢用如此淺薄的目光去看待這些人和事。
所以當他看到六丁六甲神符營之時,他也同樣覺得,或許曆史記載的那段故事,并沒有史書上那麽的愚蠢和可笑,隻是因爲曆史的書寫者爲了醜化當時喪國的帝王,才添油加醋,甚至無中生有罷了。
無論如何,即便是趙劼對自己仍舊有猜忌,但六丁六甲神符兵說什麽都是趙劼的家底,他能夠将這樣的家底都丢出來,起碼也說明一個問題。
在趙劼的心裏,他還是非常迫切地渴望着勝利,雖然對蘇牧并無法完全放心,但在對待北方戰事的立場上,他們是保持一緻的。
而對于蘇牧而言,能夠獲得這樣的共同點,就已經足夠了。
他回頭看了看郭京和劉無忌,真誠地朝皇城的方向拱手拜了拜。
“臣躬謝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