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武無第二,老僧與周侗都是大宗師,自然有些王不見王的意味。
蘇牧也沒想到老僧會帶他來禦拳館,雖然對禦拳館早已心生向往,奈何蘇牧一直沒有機會來參觀一番。
在民間和草莽,許多人都是先知道周侗,才知道了禦拳館,即便是蘇牧,也以爲禦拳館乃是周侗宗師創立,其實這是一種誤解罷了。
何謂禦?皇家是也。
這禦拳館其實并非周侗創建,而是有着朝廷背景的演武堂,設有天地人三席大教師,其中天字教師地位最爲尊貴,便是周侗,禦拳館也因爲周侗的名聲,而爲世人所熟知。
鐵臂膀周侗乃是少林弟子,師從少林武僧譚正芳,盡得少林武學真傳,起初想要一酬抱負,便加入了禁軍,奈何郁郁不得志,提出要建立武林大軍,非但沒有得到支持,反而成爲了笑柄。
周侗卻不願放棄這個理想,便留在了禦拳館當教練,他有兩個師弟,其中一個便是後來成爲南朝名将的宗澤,隻是不知爲何,蘇牧并未見到有叫宗澤的人在禁軍之中擔任要職。
至于另一個師弟,周侗有些諱莫如深,旁人也不敢随便打聽。
而周侗之所以能夠獲得絕大部分武林人士的認可,公推爲武林的精神領袖,便要說說他的弟子們了。
除了揚挺和嶽飛這兩位,周侗名氣最響的弟子,怕是要數豹子頭林沖了。
當初豹子頭林沖擔任八十萬禁軍教頭,就是得益于周侗的推薦,也算是接了周侗的班。
而後便是常人并不太知曉内幕的玉麒麟盧俊義,他也是周侗的弟子,隻是因爲林沖和盧俊義落草爲寇,加入了水泊梁山,也就很少有人提及了。
在此期間,周侗還收了一個記名弟子,隻點撥了兩個月,這個記名弟子就是行者武松。
在未得到周侗指點之前,武松的拳腳功夫也不算了得,鬥殺西門慶,拳打蔣門神之時還曾吃過不小的虧。
周侗将鴛鴦腿傳授于武松,便成爲了武松的殺手锏,無往不利。
至于後世相傳鷹爪拳乃發自于嶽飛,則是因爲周侗将少林的翻子拳傳給了嶽飛,嶽飛将翻子拳發揚光大,才有了後來的鷹爪拳。
閑話也休提,隻說蘇牧與老僧一路往城北而來,過得景龍門外,到了城北廂的護城河左近,就見得大片莊園坐落于斜陽之中,雖然不算壯麗宏偉,倒也有幾分平鋪的大氣,像個錦衣夜行的低調富豪。
這禦拳館原本坐落于内城麗澤門外,隻是與皇城太過靠近,整日裏舞槍弄棒,怕是要驚擾聖駕,講究禮法斯文的文官們紛紛表示不能忍,而禦拳館也表示内城地方太窄,不适合演武較勁,最終由開封府出面,将拳館搬遷到了城北廂。
雖然大焱鄙夷武将,重文輕武,但平民消遣極其有限,所謂莺歌燕舞,也隻是士大夫階級的特權罷了。
汴京城的那些尋常百姓,爲了發洩多餘的精力,也爲了強身健體,習武便成爲了中低層百姓的一種風尚。
許多将門弟子也尚武,那些纨绔子弟,大概是爲了更好的親手欺負别人,紛紛招募一些好手在家中練武,而許多官宦子弟對禦拳館更加青睐,巴不得能夠成爲周侗的弟子。
後來便是官家也設立了武學堂,就在太學的旁邊,頗有與文人們分庭抗禮的勢頭。
周侗的名氣已經足夠響亮,加上不斷有高手宗師來拜訪,或者來挑鬥,禦拳館的名聲也就越發躁動,後來又将自己的師父譚正芳都延請過來,坐館了一段時間,禦拳館更是聲名鵲起。
蘇牧走得近了,才更加真切感受到禦拳館的底蘊,此處占地怕有百多畝,高牆大院,三進九出,那氣勢非凡的大門上頭懸挂漆黑匾額,上書“禦拳館”,從落款來看,竟是神宗皇帝的禦筆親書!
且不說周侗爲大焱軍隊培養出無數得力戰将,爲大焱武林增添了多少活力,單說這皇家的承認,便是最好的證明了。
隻是蘇牧也明白,皇家的器重并不等同于朝廷的需要,周侗想要組建武林大軍的想法是天真爛漫了一些,但終究基于一片爲國爲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老僧走到了門口便停了下來,顯得有些遲疑,蘇牧也察覺到他的氣息不穩,想必勾起了不太愉快的回憶。
周侗既然是顯宗的長老,而這位老僧也是顯宗的超級老古董,那麽兩人之間該是不錯的關系才對,可爲何老僧會顯露出遲疑的神色?
似乎看出了蘇牧的疑惑,老僧也是回過神來,并未解釋太多,隻是朝蘇牧說道:“這是老衲第二次登門禦拳館,可都是爲了給你小子籠絡些好手,若是周侗發飙,你可要替老衲分擔着些啊…”
蘇牧也是哭笑不得,按說這老僧的功夫應該與羅澄周侗不分伯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竟對周侗産生忌憚,也實在讓人有些費解,怕是兩人之間少不了些許龃龉往事。
那禦拳館的門子也算是個中好手,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可直到蘇牧和老僧來到了門口,放開了吐納不斷的氣息,那門子才驚覺過來。
“二位貴客來我禦拳館有何勾當?”
那門子察言觀色,雖然從蘇牧身上嗅聞到淡淡的血腥氣息和藥膏的清香,但也不敢托大,特别是旁邊的老僧,古井不波,隐世不出的高手可都是這般做派,他哪裏敢有半分不客氣!
蘇牧也不開口,本以爲這老僧帶着自己來見周侗,萬事自當由老僧做主拿主意才對,可老僧卻給蘇牧使了個眼色,後者也隻是無奈,給那門子塞了一粒銀裸子,笑着說道。
“勞煩小哥通傳一聲,就說河北故人蘇牧,來拜訪周宗師。”
門子連忙将那銀裸子塞了回來,朝蘇牧遜道:“貴客莫得如此,周師有過嚴令,咱禦拳館不搞這一套的…”
老僧隻在一旁笑而不語,似乎要看蘇牧的笑話,不過蘇牧卻面色如常,繼續将那銀裸子塞過去,拍了拍那門子的手道:“江湖兒郎不拘小節,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小哥白日裏也苦悶,夜裏頭去喝杯暖心酒,權當結交一番,可不要推卻了。”
蘇牧這般一說,那門子才露出笑容來,将那銀裸子收下,很快就反身回去通傳,不消片刻就回來開門迎客了。
老僧對蘇牧滿是市井氣息的舉動也是饒有興緻,人都知道蘇牧是個世所罕見的才子,那些個詩詞可都是清麗脫俗,給人感覺就該視錢财如糞土,不該被銅臭沾染了淡雅風流。
可蘇牧卻像個到衙門走後門求告的市井小民,老僧心中也不免感慨。
世事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也正是因爲蘇牧來自于民間市井,才能夠體會到人生百态與紅塵的滋味,才越是想要保留這個時代的美好吧。
“你不是要我擔着你麽,恁地我做了還要遭你竊笑,若不給那銀裸子,信不信門子跑回去就說,師父,門外有個快入土的秃驢和一個涅面的小賊要來踢館?”
蘇牧如此說着,老僧越是覺着好笑,怕是那門子真幹得出來,這涅面小賊還好,若讓周侗聽說有個秃驢上門,怕是真要直接打出來了。
得了蘇牧的好處之後,這門子果是盡心盡力,帶着蘇牧和老僧很快就來到了待客堂,周侗許是剛剛放下手頭的工作,雖然是寒冷天氣,但額上的汗迹卻仍舊還在,怕是内傷并未得到複原。
“周老哥,咱們可就又見面了。”蘇牧此言一出,那門子才暗叫慶幸,好在沒有沖撞了這兩位,本以爲那老僧才是貴客,涅面小賊隻不過是随從小厮,誰想這小賊才是正主。
周侗見得蘇牧,也是有些驚喜,可見得老僧,面色當即就冷了下來。
老僧猜得沒錯,周侗好歹也是宗師,果是連蘇牧都遭了連累,但見得周侗對蘇牧點了點頭,馬上翻臉朝老僧冷哼道。
“你來作甚!我這禦拳館市井小地方,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師弟…”
“誰是你師弟!你堂堂顯宗護法大長老,便是官家也要稱你一聲大師傅,周侗何德何能,敢做你師弟!”
蘇牧也是心頭大驚,早想到二人之間有過往,卻沒想到二人竟然是同門師兄弟!
“這…師弟你又何必執着不下…”老僧還要開口辯解,周侗已經取下了牆上挂着的雕紋紅木棍!
蘇牧見得此狀,連忙走過來,攔在了周侗的面前:“周老哥,今日是他帶我來的…”
周侗聽得蘇牧如此一說,便将木棍按下,冷聲道:“即是如此,那就是公事,你孫金台敢說一句私事,就給我滾出去!”
周侗畫下了道道來,也算是給了蘇牧面子,孫金台怕是老僧的俗家名字,聽得周侗讓步,也就腆着老臉點頭稱是。
那孫金台在趙劼面前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帝師風範,誰曾想會在周侗面前灰頭土臉。
這其中緣由,他們不說,蘇牧也不敢問,待得周侗放下棍子,消了怒氣,三人才坐了下來。
二人畢竟都是顯宗長老,既然是公事,自然就要公辦,孫金台知曉周侗脾氣,便率先開口道。
“今次過來,是想告訴你,宗裏已經商議過,同意你的方案,禦拳館可以出一支隊伍,人數大概在百人左右,編入繡衣指使軍,專事敢死刺殺,由蘇牧節制,當然了,如果你還有這個想法的話...”
孫金台此言一出,蘇牧和周侗都驚愕了。
蘇牧驚愕,是因爲沒想到他孫金台此番前來是爲了給他招兵買馬,拉攏的還是禦拳館的高手!
而周侗的驚愕,則是因爲内心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他有大抱負,這曾經就是他的理想,可卻最終淪爲笑柄,成爲這位大宗師唯一的“污點”。
可是現在,雖然來吃了些,但朝廷終于還是看到了他的價值,過了這麽多年,他的理想終于可以更進一步!
還有什麽比苦苦堅持之後終于得到回響,更讓人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