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上京之戰中,他也感受到了攻城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情,更慢說如今攻打大名府的,隻是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甚至如同散沙一般,隻有個人血勇而無團隊配合的叛軍。
想要在短時間之内訓練出一支戰力強悍的可戰之兵,那是非常不現實的一件事,起碼在他看來,事實就是如此。
即便如始可汗這般生而知之的異人,也隻是靠着火器的逆天威力,再借助女真鐵騎的悍勇,才使得大金國在短短時間内得以崛起。
他雖然有火器的技術,但叛軍卻沒有這樣的條件和資源供他揮霍,即便真能夠制造出火器,對于叛軍而言也有害無益,因爲這個軍隊并不能做到女真鐵騎那般令行禁止,無論張迪還是高托山楊天王,都沒有完顔阿骨打那樣的魄力,更沒有完顔宗望等人的智勇。
他們都是狡猾奸詐的賊匪頭子,而不是沙場上天生的猛将,這種東西是沒辦法用武器裝備來彌補的。
也正是因爲綜合了這種種因素,對諸多叛軍有了足夠的了解,沈青囊才不得不承認,想要短時間内攻下大名府,其實并不容易。
但如果能夠攻下大名府,對大焱朝廷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必定能夠如旱地驚雷一般,震撼朝野。
所以他不得不兵行險着,甚至連用生俘來當人肉盾牆的戰術都搬了出來。
他很早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想要讓大焱,讓這個天下翻天覆地,人類就要接受必然的痛苦,這種痛苦不是個體,也不是某個國家,而是整個人類來承受,其中就包括對人性底限的突破,這是必要的犧牲之一。
作爲黑白子的徒弟,他對隐宗和顯宗的情況都很了解,對蘇牧也很了解,甚至還特意研究過蘇牧的行事風格。
所以他很清楚,青棗兒泥塘遭遇伏擊之後,辛興宗和劉光世會很快進行反擊,而蘇牧會很快發現他攻打大名府的意圖,這就迫使他需要在短時間之内攻陷大名府,否則後軍就要承受辛興宗部的沖殺。
這幾千生俘畢竟有限,如果分成兩股,兼顧首尾,便會太過薄弱,無法遮掩全部的叛軍,所以如果無法短時間内攻陷大名府,他必須另外尋找策略和力量,抵禦蘇牧接下來的沖擊,否則攻打大名府就是自尋死路。
因爲他已經将張迪高托山楊天王等等叛軍勢力都集結在了一起,這無疑給了朝廷軍一次極佳的剿滅機會。
叛軍的優勢就在于隐匿在民間,占據各處山頭草寨,潛伏于諸多城鎮之中,蓄勢而發,與朝廷軍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正面決戰從來就不是叛軍的首選。
這也是爲何說沈青囊今次是兵行險着的原因。
如果他無法抵禦蘇牧接下來的沖擊,又或者無法短時間内攻陷大名府,就無疑幫着朝廷将叛軍聚在一處,等着朝廷禁軍來平剿。
可作爲黑白子都器重的弟子,沈青囊真的再沒有别的準備了嗎?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會劍走偏鋒?
城頭的抵抗還在繼續,叛軍就如同大水之下的蟻群,不斷被守軍從城頭刷下來,沈青囊卻沒有半分鳴金收兵的意思。
他騎在馬背上,沒來由往身後遠眺了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些什麽。
他的目光無法穿越時空的阻隔,看到此時正在趕往大名府城的蘇牧和辛興宗本部人馬。
軍士們仍舊怨氣沖天,并将這股怨氣都發洩在了行軍之上,披甲急行軍是相當要命的一件事情,可他們就仿佛在故意消耗體能,算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蘇牧對此視而不見,他與辛興宗并辔而行,不斷接收着前方斥候傳回來的情報。
眼看着天色過午,陰沉得很壓抑,烏雲墜得很低,卻又沒有半點下雨的意思。
大名府的城池率先出現在地平線上,模模糊糊的樓閣就像撐着那壓得低低的黑色天空一般。
而後隐約出來了人喊馬嘶,甚至于他們仿佛能夠感受到大地在顫抖,仿佛因爲人類的自相殘殺而感到悲憤一般。
軍士們的目光陡然亮起,當他們見到大名府城前頭平原上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叛軍之時,天空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有光投射到了蘇牧的身上一般。
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變得明朗,所有的誤會終于得到了澄清,他們的目光變得愧疚,卻又很快就被憤怒所取代。
蘇牧預料得沒錯,這股怨氣終于還是轉化成了滔天的憤怒!
他們一直認爲蘇牧沒有顧及他們的感受,一直以爲蘇牧隻想着安安穩穩取得勝利,一直以爲蘇牧沒有想過要替死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直到此時他們才知道,原來蘇牧讓他們丢下兄弟們的屍體,就是爲了給弟兄們報仇雪恨,原來叛軍就在圍攻大名府!
辛興宗往後掃視了一圈,便仿佛看到了無盡黑暗之中,無數的兇魂,他們的身影變得模糊,唯獨剩下一雙眼眸,爆發出無盡的殺氣,像一團團慘綠的鬼火,連成一片,這蒼白的烈焰,仿佛要燃燒整個人間!
手中的鐵槍高高舉起,辛興宗往前一指,迸出兩個字來:“出擊!”
他知道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激勵,也不需要什麽安排,當簡潔有力的兩個字迸發出來之後,一道身影越過他的戰馬,率先沖殺了出去!
劉光世領着馬軍先鋒,如同一柄尖刀一般插向敵軍的後方!
這些敵軍隻顧着圍攻大名府,後方卻都是一些民夫和壯丁,哪裏能夠承受得住馬軍的沖擊!
劉光世的馬軍先鋒便如同割麥子一般,鋼鐵洪流如奔騰萬裏的怒海狂潮,徹底将叛軍的後軍給撕裂了!
萬人大戰并不是很常見,因爲人數太多,太難掌控和指揮,雖然傳令系統已經很完善,但中間變數太多,時空間隔和通訊手段的限制,也使得命令傳遞起來會有延遲。
而十數萬叛軍早已将大名府城池前的平原占滿,再加上辛興宗的數萬禁軍,就像一鍋滿溢出來的熱粥一般。
然而禁軍們的怨氣早已爆棚,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命令,發了瘋一般沖入了敵陣之中!
蘇牧雖然在中軍,但一路過來,竟然沒能碰到一個半個活着的叛軍,甚至連苟延殘喘的都沒有!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些叛軍太過松散,也太過差勁,幾乎清一色的流民,這實在太過出奇了。
按說叛軍能夠聯合起來,必定有隐宗的高人在背後搞鬼,既然他們能夠想到突襲大名府,就應該想到辛興宗會随後殺來。
也正是因此,蘇牧還特地讓辛興宗留了小半的馬軍在後方壓陣,以防不測。
可蘇牧如何都想不到,竟然如此的順遂,雖然劉光世等人的怨氣值得鼓勵,但沖動是魔鬼,在戰場上更是死神!
沖殺了一陣之後,叛軍的整個大後方也是混亂一片,可蘇牧怎麽都見不到有效的防禦和反擊,仿佛叛軍徹底放棄了後方一般!
“不對勁!”
蘇牧的直覺洶湧而出,然而此時軍士們早已發了瘋,辛興宗接連發了幾道軍令都得不到足夠的回響!
人潮如海,蘇牧雖然騎着馬,卻無法看到全局,混亂之中隻聽得後軍傳來騷動,左右兩翼的步軍在不斷往中軍擠壓!
“中伏了!”蘇牧心頭一緊,陡然站上了馬背,便有數支暗箭激射而來,揮刀格開箭矢之後,他才放目遠眺。
但見得左右兩翼沖出數千人的馬軍,那如林的旗幟,赫然便是李太子和徐進等人苦心經營,積攢下來的馬軍!
這些人可不比張迪高托山之流,他們一直藏身草莽,在青州一帶蟄伏,平時幹的就是馬賊的行當。
青州騎在曆史上也是有名氣的,民風彪悍的青州叛軍爬上馬背之後,戰鬥力提升可不隻是一星半點!
事情果然如同蘇牧所料一般,不止張迪高托山楊天王押着生俘來攻城,李太子徐進等人也果然登場了!
他能夠想到隐宗在背後搗鬼,但如何都想不到決戰來得如此的突然!
如果不是隐宗的人腦子抽了,那就是他們有着必勝的信心,否則又豈會将所有叛軍的勢力都集中起來,跟十萬禁軍做大決戰!
而事實證明,這些人果然是有底氣的,當蘇牧以爲能夠憑借軍士們的怨氣,徹底解除大名府之圍的時候,他們果斷選擇了連環計,再度伏擊了辛興宗的本部禁軍!
好在蘇牧留了後手,辛興宗還有數千馬軍在後方壓陣,而張迪部尾大不掉,雖然徹底放棄了後軍,但想要掉頭來圍攻辛興宗,還是有些吃力。
造成這樣的局面也多虧了蘇瑜和李綱,如果沒有他們帶領守軍誓死頑抗,沈青囊和元泰便能夠輕易指揮張迪等人的叛軍,調轉槍頭與李太子等人,将辛興宗的本部徹底圍殺!
辛興宗和劉光世也是久經沙場,見得此狀,心知不妙,當即約束部将,收攏了攻勢,後方的馬軍果斷出擊,将左翼的伏軍攔腰截斷!
然而右翼的伏軍隻能由中軍來承受,蘇牧與辛興宗也不含糊,帶領人馬拼死頂了上去!
到了這等局面,也隻能期盼軍士們的怨氣和怒火不要太快熄滅,一旦洩了這口氣,整個平叛大軍怕是都要葬送在這裏了!
叛軍之中的沈青囊終于等來了自己最想看到的一幕,他朝元泰看了一眼,後者高舉令旗,而後朝楊天王部的叛軍下令道。
“出擊!”
楊天王欣然領命,叛軍的中軍步卒終于掉轉過來,朝後軍撲殺而來!
此時劉光世的先鋒軍正與叛軍的後軍混戰,而楊天王的軍隊卻沒有任何的留情,他要進行無差别屠殺,将那些早已是棄子的流民,連同劉光世的先鋒軍,一同踐踏屠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