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并沒有想過要将梁師成坑殺在亂軍之中,雖然這樣能夠一勞永逸,他對梁師成也沒有半分好感。
這位大太監雖然沒有童貫的窮兵黩武,也沒有蔡京的昏聩誤國,沒有李彥的愚蠢殘暴,更沒有王黼的敲骨吸髓,但他産生的反作用卻絲毫不比這些人少。
隻是縱使如此,蘇牧仍舊在亂軍之中奮力厮殺,一直在尋找着梁師成的身影。
他想除掉梁師成,這一次也絕對是個好機會,但絕非好的時機,如果梁師成死在這裏,自然大快人心,但趙劼會一眼看出來,這一切都是他蘇牧的責任。
想要除掉一個人,并不是殺掉他這麽簡單,有時候殺掉一個人,非但不能除去他的名聲所帶來的影響,反而會讓這種影響擴散開來,波及到更大範圍,往往得不償失。
如果将這個人所帶來的影響都消除了,殺不殺他反倒是其次了,如果梁師成對于官家而言已經成爲一個廢人,官家不再重用他,他也無法在禍亂朝廷百姓,那麽他最多也隻是個陰毒的老人,殺不殺他都已經不重要。
所以現在還不到殺梁師成的時候。
蘇牧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漫說這些都隻是流民暴民,便是遼狗和女真人,他都絲毫不怯,畢竟刀劍在手,他又在武道宗師的路上走得更遠了一些,心裏還是有着極大的底氣的。
蘇牧便如同行走在一人高的草叢之中,不斷撥開雜草,這些叛軍對于他而言,隻不過土雞瓦狗罷了。
這些人沒有敢熾軍的節操,對待災民沒有任何的同情心,舉着大義的旗号,做着強盜的事情,蘇牧對他們自然不會有太多的憐憫。
相對于侵略的外敵,他更痛恨殘害同胞的渣滓!
因爲每一個民族都有求生存的權力,外族的侵略是他們求生存的手段,但殘害同胞卻喪失了最基本的人性!
混元玄天劍和草鬼唐刀都是削鐵如泥的神器,蘇牧的刀法又經曆了日日夜夜的砥砺和磨練,幹脆利落,不會出現一點多餘的花哨招式,更不會浪費半絲多餘的力氣。
他很快就在人群之中發現了狼狽不堪的梁師成,說實話,見到高高在上,一直想要坑害自己的梁師成,看到這位太尉被人追殺,蘇牧心裏其實很想笑。
但他最終也隻是想笑而已,當他看到那名叛軍高高舉起錯金刀,斬向梁師成的腦袋之時,他還是果斷出手了!
刀是好刀,漢子也是有一把子力氣和功夫的好手老手,奈何與蘇牧的差距太大,根本就不是勇氣所能彌補回來的。
那人發現蘇牧猛然殺出,果斷放棄了梁師成的腦袋,刀鋒一偏,便想要擋下蘇牧的劈砍,然而終究是徒勞一場。
内勁的灌注之下,本就堅韌鋒銳的草鬼唐刀,清脆利索地削斷了錯金刀的刀頭,随便将那叛軍漢子的脖頸切開了大半邊。
那漢子的腦袋一耷拉,脖頸咔嚓裂開一道平整的口子,鮮血如噴泉一般噴薄而出,灑了梁師成一臉一身,而後整個人都倒在了梁師成的身上!
早已心如死灰的梁師成劫後餘生,整個人都被血汗浸透,推開那屍首,便看到了面無表情的蘇牧。
他感到慶幸萬分,從未像現在這般,對蘇牧産生了極大的好感,卻又憤怒于蘇牧的姗姗來遲。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對蘇牧是又愛又恨,卻又不得不繼續依賴蘇牧的超強戰力和貼身保護。
“莫以爲老夫不曉得,你這是故意捉弄老夫,老夫素來恩怨分明,老夫會記下你的救命之恩,自然也會記得你今日的故意羞辱!”
他将那金刀從叛軍的手裏頭摳出來,想了想又撿起那半截刀頭,這是禦賜之物,丢失不得,也損毀不得,但被削去了刀頭的禦刀,卻是他最好的軍功證明,他日班師,也不消羅嗦,隻将這被削斷的金刀呈上去,官家難道還看不到他的死忠嗎?
他本以爲自己的話會替自己找回面子,會敲打蘇牧,讓蘇牧認清雙方的身份,然而蘇牧卻無動于衷,隻是看着梁師成的身後。
梁師成扭頭一看,又有一波叛軍朝他沖了過來,這位被蘇牧砍死的叛軍,顯然是某個頭頭腦腦,這幫子手下正要給他們的首領報仇呢!
“太尉大人,你果真恩怨分明的話,蘇某可就要跟你好好算算賬了,話說蘇某的恩,你還要不要?”
看着越來越近,越來越洶湧的暴徒,再看看雲淡風輕的蘇牧,梁師成恨不得當場砍死蘇牧,當然了,如果他有這個能力的話。
然而最終他隻能鐵青着臉,忍辱負重一般答應着蘇牧:“要!”
識時務者爲俊傑,他能夠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也不是一步登天,在書藝局他也嘗盡了人間恥辱和苦楚,吃不了苦頭,忍不了羞辱,又如何能夠出人頭地!
梁師成已經表态,蘇牧這才站在了梁師成的身前來,那些叛軍就如同洪水撞在了鋼鐵鍛造的天柱上一般,蘇牧巋然不動,他們的屍體卻不斷在左右兩邊堆累起來!
蘇牧的刀法幹脆利索,就像在憑空書寫着字帖,而且不是太白醉後的灑脫,而像一個筆耕不辍的刀筆吏,一筆一劃都嚴謹果決,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不想抒發心中豪情壯志,更像謹小慎微在完成自己的文書功課。
梁師成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夠在亂軍之中如此淡定,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對生命的逝去看得如此清冷,那些叛軍在蘇牧的眼中仿佛隻是一叢雜草!
紛亂世道,枭雄如刀,人命似草,頭上青雲魚龍,腳下枯骨白冢,梁師成見過草莽英雄,卻沒見過蘇牧這樣,不在草莽,也不是英雄,卻處處透出一股難以抵擋的魅力的男人!
當然了,如果蘇牧在殺人之時能夠閉嘴就好了。
“太尉大人,你可睜大眼睛記好在下的大恩,一刀就是一條人命,是這些叛軍的賤民,也是你梁太尉的命,當然了,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命比他們貴,在下倒是可以打個折扣...”
嘴上雖然這般說着,但蘇牧的刀卻沒有半絲含糊,漸漸的叛軍就不敢再沖上來,因爲蘇牧左右兩側已經躺滿了屍體!
間中也有人想要暗箭傷人,但無一不被蘇牧的寶劍撥打開來,即便有無法撥打開的,那箭矢射在蘇牧的身上,仿佛射在了一層無形的氣場之上,不是威勢頓減,被蘇牧的長袖拂去,就是往旁邊偏離,蘇牧就仿佛滑溜溜的泥鳅一般。
當他們發現在蘇牧身上無法逃到好處之時,便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殺傷其他官兵的身上。
侍衛司這些人雖然都是江湖老手,但終究比不得蘇牧,叛軍一湧而上,竹槍長矛輪番上陣,四面八方捅過來,他們很快就被紮成篩子,四處流血。
然而叛軍終究還是人多勢衆,蘇牧并沒想過自己能夠萬人無敵,抵住這輪沖擊之後,便将梁師成拎起來,往後方退走。
雖然叛軍越來越多,但想要保住梁師成和侍衛司裏頭那些底子幹淨的部将和弟兄,蘇牧還是有着足夠的把握。
所謂擒賊先擒王,蘇牧想要掌控局面,自然要鎖定對方的首領,隻是從沖突開始至今,他都未發現對方的真正首腦,這不得不讓他留了個心眼。
叛軍的首領就隐藏在後面,任由這數千人亂哄哄上來砍殺,若說正常,連蘇牧自己都不信。
侍衛司的那些人畢竟都是好手,想要反敗爲勝不太可能,但想要逃走卻不成問題。
可問題很快就來了,因爲他們連逃走都做不到!
第一波叛軍沖擊過後,很快就被侍衛司抵禦了下來,侍衛司的禁衛們很快就退到了街尾,很多人還有餘力在破口大罵,隻說那三路援兵遲遲不來雲雲。
可很快他們就閉嘴了,因爲叛軍之中突然多了不少武林高手,他們就隐藏在這些叛軍之中,就如同黃鳝堆裏的毒蛇,猝不及防就會暴起,閃電出手,将侍衛司的人一舉襲殺!
這也讓蘇牧警惕起來,他的視野開始放得更大,不斷審視着戰場上的異常,當這些隐藏着的強者出擊之時,他會第一時間觀察他們的攻擊形态。
也正是捕捉到了這些異常,蘇牧的表情開始凝重,再沒辦法輕松地調侃戲弄身邊的梁師成。
這些人出手果決狠辣,沒有南朝武林高手的繁複招式和匠氣,直來直往講求一擊必殺,這分明是北地綠林高手的做派!
一想到北地綠林,蘇牧的腦海之中不得不冒出三個字來,老君館!
老君館乃是隐宗的勢力,始可汗失去蹤迹之後,老君館在北地也逐漸收縮勢力,沒想到竟然化整爲零,滲透到了南朝來!
而叛軍之中終于出現了一名關鍵人物,徹底證實了蘇牧的猜想!
當那名老者從亂軍之中殺将出來,如同遲暮的老将一般,揮舞着一對熟銅锏,侍衛司無人能擋之時,蘇牧暗暗吃驚了。
老君館的老供奉,元泰!
他本以爲這老頭兒已經死在了北地,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元泰的出現,意味着河北和京東地區的叛亂絕對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也難怪趙劼今次會如此果決地拍闆平叛,更是派出了梁師成這樣的老人坐鎮。
原來趙劼早已知道,這場叛亂是隐宗的人在幕後操縱!
蘇牧感到擔憂,但更多的是不滿,他知道趙劼已經對他産生猜忌,對蘇牧掌控的力量感到不安,但有那位黃衣老僧,蘇牧總覺得趙劼不可能昏庸到對自己不利。
直到元泰的出現,直到他自己發現是隐宗在操縱這一切,蘇牧才知道,原來趙劼隐瞞着自己這麽多的事情!
經過了這麽多事,在北方戰場造就如此巨大的功勞,趙劼竟然還隻是将他蘇牧當成随意玩弄的棋子,沒有半分信任可言!
是佛還有三分火,蘇牧确實想要爲這個時代做些事情,但也絕不容許趙劼将他蘇牧的努力随意揮霍和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