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李綱被重用,劉光世和辛興宗領兵平叛河北,便該是王黼的末日,臭名昭著的六賊就要走下坡路,誰能想到蔡京竟然将梁師成給搬了出來!
而事實證明,蔡京能夠曆經三朝,四起四落堪稱古今第一人,絕非偶然或者天命所歸,而是因爲他的危機意識以及超人的大局觀。
閉門不出連朝議都不開的官家趙劼,不出所料地同意了宰相蔡京的建議,讓梁師成總督河北事,李綱治政務,劉光世掌軍事,三日後便離京平叛。
梁師成的複出,讓那些以爲王黼必敗的人又生出了希望來,劇情可謂一波三折,加上李綱和劉光世辛興宗等人,無一不是惹人矚目之輩,此事便成爲了朝野上下最爲熾熱的話題。
在此背景之下,被汴京文人們污蔑爲第七賊的侍衛司都虞侯蘇牧的加入,也就變得有些可有可無了。
在侍衛司改革軍制的蘇牧,終于得到了難能可貴的假期,回到了自家府邸,與雅绾兒和扈三娘等人團聚。
觀音奴已經跟白玉兒混熟,整日裏上蹿下跳,将整個府邸搞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但也給雅绾兒扈三娘帶來了不少歡樂。
諸人見得蘇牧歸來,也是滿心歡喜,當即擺下了宴席,一家人其樂融融吃了一頓飯。
蘇牧自然也是享受着難得的歡樂和溫存,但終究有些心不在焉,畢竟今次到河北,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雖然蘇瑜在河北受到極大的掣肘,但蘇牧對自家哥哥極有信心,隻要王黼被壓下去,即便不需要劉光世和辛興宗的平叛大軍,蘇瑜也能夠通過懷柔和施壓,恩威并施,将叛亂平息下去。
所以蘇牧始終覺得趙劼今次有些小題大做,不過這樣也給了李綱一個機會,讓李綱終于能夠有了出頭之日,而哥哥蘇瑜,也能夠得到李綱的幫助,順利地理清河北的局面。
他沒想到的是,趙劼竟然會将他也拉了進去,非但如此,他還讓蘇牧将侍衛司的人馬都拉出去,權當練兵!
侍衛司拱衛京師,捍衛宮禁,保護天子,輕易離京實在有些不合時宜,然而劉光世和辛興宗夾裹北伐軍餘威,大有橫掃河北亂軍之勢。
而趙劼不惜放棄封禅,也要派出侍衛司,除了展現皇家尊威,震懾草寇之外,其中意味也是極其深沉。
在軍改之中遭遇無數挫折的蘇牧,比誰都要清楚,趙劼的侍衛司甚至于殿前司,都早已經龍蛇混雜,隐宗和顯宗那些叛徒勢力,已經将天子近衛滲透得極其徹底,這對趙劼而言實在是天大的威脅。
所以他才讓蘇牧将隊伍拉出去,遠離京師,除了評判之外,當然還有别的目的,甚至于這個目的比平叛更加重要。
那就是在平叛的過程之中,趁機清洗侍衛司,這也是将侍衛司裏頭那些害蟲徹底拔除的最佳時機,而且還能夠名正言順!
蘇牧進行軍改,就是爲了大亂敵對勢力在侍衛司裏頭的棋子布局,趁機找出這些密探,如今名單已經掌握了七七八八。
可如何将這些人清除出去,卻不得不慎重考慮。
如果将這些人全部擒拿斬殺,那麽整個京師都将陷入混亂,若這些密探狗急跳牆,趙劼估計都有危險。
所以他才讓蘇牧領兵平叛,無論是李綱,還是劉光世和辛興宗,其實都不過是個幌子,蘇牧和梁師成才是真正的主角!
趙劼之所以派出梁師成,就是擔心蘇牧會心慈手軟,将這些密探給放走,徒留無窮的後患。
而梁師成是他的忠犬,有梁師成壓着蘇牧,趙劼才能夠放心實行這個計劃。
對于趙劼而言,河北的暴亂确實已經刻不容緩,但将侍衛司攪進去,便能夠将壞事變成好事,将暴亂的價值利用起來,這才是真正的心計和大手筆!
每每想到此處,蘇牧心裏就有着一絲驚悸,這樣的趙劼,實在讓人感到可怕,在蘇牧看來,趙劼這樣的性子,反倒有些像隐宗的宗主,全無顯宗的宗主風範。
或者說,其實顯宗也并沒有想象之中那麽的光明磊落,内部也沒有想象之中那樣鐵闆一塊,甚至于那個慈眉善目的黃衣老僧,或許都不是什麽善類。
這讓蘇牧感覺自己又掉入了一個滿是迷霧的山谷,隻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今次前往河北平叛,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來,指不定回來之時,又該錯過雅绾兒和扈三娘的生産日子,第一次錯過楊紅蓮的,就已經讓蘇牧心生愧疚,眼下又要重演,加上心裏的擔憂,蘇牧臉上的輕松也就漸漸消散了。
雅绾兒和扈三娘可都是江湖女俠,而且還是女俠之中的女俠,本就因爲無法幫助蘇牧,無法貼身跟随蘇牧而感到内疚,又怎會讓蘇牧擔心家裏。
一番寬言撫慰,再加上觀音奴在旁天真地發問,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不斷丢出來,終于是将氣氛融化在天倫之樂中。
蘇牧在自家府邸與雅绾兒扈三娘溫存之時,汴京城内的文人們卻在舉行着一場特别的文會。
尋常時節,大儒和文人們隔三差五就會舉行文會雅集,而且一個比一個辦得盛大漂亮,不傳出三兩個佳話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經常是文會雅集還未舉行,就經過預熱,弄得滿城皆知。
可今夜的文會卻在夢神樓裏頭偷偷地進行着,但規模同樣不可小觑,因爲除了周甫彥等知名大才子之外,他們還請來了一位享譽文壇的人物!
大焱經過了轟轟烈烈的古文運動之後,後期開始主張學以緻用,拒絕華麗浮誇的文體,文壇爲之清新,文人開始主動往政治靠攏,無論文章還是詩詞,都成爲了暮登天子堂的工具和敲門磚。
然而文人的風流氣還在,周甫彥等人其實多以詩詞著稱,很少人能夠寫出經世治國的大策論來。
漸漸的,所謂文壇巨擘,也多以詩詞見長,才子文豪大多偏向于詩詞小道,像範仲淹這樣能寫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并付諸于心動,在政壇上取得燦爛光輝成就的,其實并不多了。
而周甫彥等人今夜請的這位大人物,在詩詞一道上并沒有太大的名聲,他本人也隻是一名貢士,如今隻是一名太學生。
但周甫彥等擁有進士出身,甚至已經在朝堂上謀得不錯官位的文人們,卻對此人恭敬不已,乃至于要将他推上首席。
之所以能夠受到如此禮遇,是因爲此人名喚陳少陽!
如果你不認得陳少陽,那麽不妨換個名字,少陽隻是他的表字,此人本名陳東。
是的,就是那個将蔡京等人罵得狗血噴頭的太學生,陳東!
既然周甫彥等人手段用盡,也要将蘇牧污蔑爲第七賊,與蔡京王黼等六賊并列,那麽拉陳東入夥,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了。
他們其實早就想着要對蘇牧口誅筆伐,甚至到蘇府門前去集結叫罵,奈何蘇牧接掌侍衛司之後便一直沒有回過家。
當他們來到蘇牧的府邸之時,出面的是雅绾兒和扈三娘,且不說這兩位都有孕在身,還是持家婦人,單說這兩位女俠的手段,就足夠這些讀書人頭疼不已,沒能堅持兩天就徹底地散了。
直到今日下午,周甫彥等人終于收到消息,知曉蘇牧已經回了府邸,并在三日之後與劉光世李綱等人北上平叛,他們便第一時間聚集在了一處。
他們對劉光世等人繼續北伐本就持反對意見,在他們看來,這些災民就是因爲朝廷的不作爲,就是因爲王黼奸賊的壓榨,才落到如此地步。
如今朝廷非但沒有反思,更沒有加大赈濟力度,反而調撥軍隊來鎮壓平定,不知又要死多少漢人同胞,而他們已經将蘇牧打成了第七賊,眼看着蘇牧又要助纣爲虐,他們又其能夠坐視不管!
他們的目的很清楚,隻要大家集結起來,到蘇府去鬧一通,而後到皇城去敲登聞鼓,向官家聯名請願,那麽蘇牧就無法參加平叛,甚至于他們還想阻止劉光世和李綱等人北上!
當然了,許多人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他們知道阻止蘇牧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隻是李綱是讀書人的良心,劉光世和辛興宗等又都是武夫,思來想去也隻有蘇牧這個滿是污點的僞君子,最适合作爲突破口。
至于梁師成,怕是連陳東都撬不動,他們這些小蝦米也就不用去打梁師成的主意了。
陳東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在他大罵六賊之前,就已經以灑脫不羁而小有名聲,是出了名的硬氣,不肯居于人下,更不憂懼自己貧寒低賤的出身。
在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之時,他卻将蔡京王黼等人罵得狗血噴頭,每次他參加詩會雅集,那些個文人墨客都不敢與之同席,紛紛避讓,以免自己受到連累。
可越是如此,陳東的名聲也就越是響亮。
隻不過陳東的運氣并不好,連考不中,最終還是以貢士的身份進入了太學,成爲一名太學生。
而舉薦他進入太學的,正是被譽爲大焱文壇脊梁,在提學方面有着毋庸置疑地位,爲大焱輸送了無數人才的範文陽!
陳東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這些人生怕自己會連累他們,但又想要借助自己的名聲和口才,替他們出頭。
但陳東并沒有因此而拒絕,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哪裏有不平,他陳東就要替百姓發聲,這是我輩讀書人的義務和使命,即便被人利用,又有什麽關系?
隻要目的是正确的,他陳東并不介意被人利用,這些人的品德雖然有問題,在對待他的方式上也是前倨後恭,但并不妨礙陳東爲他們發聲。
因爲陳東并不需要跟他們做朋友,他想要做的,隻是維護世道的公平公正,想要爲這個時代,爲百姓,發出屬于底層的聲音。
官途的升遷,并不是陳東的追求,他追求的,隻有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