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些因素都有,但并非最主要的因素。
居高臨下,睥睨天下,蘇牧在城頭将戰局看得非常的清楚。
如果盧俊義沒有帶兵出城,女真大軍會徐徐而進,他們會井然有序,步步爲營,不斷摧毀工事,填補陷坑和壕溝,會漸漸蠶食上京的防禦。
可盧俊義表現出強勢的姿态來,他們就會擔憂士氣下滑而悍然出兵迎敵,他們在拖盧俊義,而盧俊義何嘗不是在牽着他們的先鋒,讓他們變得更加急躁和激進?
欲勝其兵,先亂其心;在這一點上,盧俊義已經達到了戰略上的勝利。
而在完顔宗翰與盧俊義厮殺之時,女真大軍并沒有幹瞪眼,他們的民夫在加速填補陷坑和壕溝,他們的戰車仍舊在緩緩前行,他們的輔兵一直在鋪路!
一旦讓他們的器械進入射程範圍,蘇牧敢一萬個确定,完顔阿骨打會堅決果斷發動攻勢,直接犧牲掉前線這些緩兵,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然而他們并沒有想到,蘇牧就是要讓他們進入射程範圍,隻有這樣守軍才能夠進行射殺,才能夠化被動爲主動!
城牆上的抛石機和床弩都已經準備就緒,在物資和守城器械方面,守軍根本就不輸女真,而且還遠遠超過對方的水準!
完顔赤兔的援兵還在源源不斷地補充着,而盧俊義的步卒卻悍然不動,根本就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
一炷香就要燒完,盧俊義開始緩緩後撤,而女真人的後軍已經迎頭趕上,完顔宗翰身邊的親兵已經死絕,他帶來的隊伍已經全滅,雖然他仍舊頂在最前頭,在完顔赤兔的援助之下,抵禦着盧俊義。
但無論是女真人還是城頭的守軍,在這一刻都産生了一個錯覺。
他們是來攻打上京城的,守軍是被動挨打的,這一點沒有錯,可在這麽一瞬間,所有人都仿佛覺着,盧俊義和他的步卒才是主動進攻的那一方,而女真人則是被動挨打的防禦方!
完顔宗翰鐵血孤膽,誓死不退,按說足以激勵士氣,但事實卻截然相反,他被打成了光杆司令,盧俊義這邊卻毫發無傷!
盧俊義就像隐藏在民間的高手,雲淡風輕舉手投足之間已經逆轉局勢,正是這種平淡和出奇的冷靜,才讓人更加的恐懼!
真正有本事的人,從來都不會輕易展現自己的力量,因爲懂得低調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毫無疑問,盧俊義就是這樣的人!
狩獵者在出擊的前一刻,往往是最安靜的。
盧俊義非但讓上京守軍見識了漢人步卒的強大,更讓女真人見識到了漢人的堅韌不屈!他更讓所有人都發現,這個漢人戰将,擁有着萬夫不敵之勇!
雖然在大戰場上,個人勇武并不能直接決定整個戰役的勝負,但卻能夠喚起軍士們的信心,能夠激勵軍心士氣,而軍心士氣對勝負的影響作用,那是可想而知的。
盧俊義做到了完顔宗翰想做的事情,他成功救回了那些弓兵,使得蘇牧和他赢得了守軍的尊敬,使得守軍變得更加萬衆一心,更将守軍的軍心士氣推到了頂點!
而完顔宗翰卻一敗塗地,親兵死絕,他是真正的弄巧成拙,非但沒有能激勵士氣,反而讓女真人見證了守軍的團結和強大!
面對渾身浴血的完顔宗翰,盧俊義一槍搠死一名敵軍,而後振臂一甩,将那敵軍砸向完顔宗翰,而後哈哈一笑,高舉長槍,身後的步卒方陣收攏陣型,以讓人驚愕的速度,退入了城内!
“放箭!”
女真方面幾乎在盧俊義步陣與完顔宗翰分開的那一瞬間,就下達了放箭的命令。
然而盧俊義撥打着漫天箭雨,步卒方陣高舉盾牌,便像頂着一隻鐵鍋的狐狸,安然無恙進入了城内。
随着城門轟隆一聲放下,這場小規模交戰,以守軍方面的完勝而完美收官!
完顔宗翰的胸膛在劇烈起伏,不是因爲他的失敗,也并非因爲他已經疲累不堪,更不是因爲他身上的傷口已經沒有熱血流出來,而是因爲盧俊義臨走之時那聲哈哈大笑!
那笑聲比盧俊義的槍尖還要鋒利,比盧俊義的橫掃千軍還要沉重,将完顔宗翰的自信和尊嚴刺成了篩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本陣之中的,他強作鎮定,向完顔阿骨打請罪,雖然阿骨打沒有責備他,反而安撫他,可他能夠感受到宗望等人眼中的情緒。
那不是鄙夷,不是嘲笑,甚至不是針對他完顔宗翰,而是擔憂和久久無法散去的驚愕!
他們遇到了對手,在始可汗離開之後,他們在真正意義上,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而他們的對手,不是遼人,竟然是傳言之中比遼人還要孱弱百倍的南朝漢人!
本來蘇牧這樣一個漢人,竟然會成爲遼國都城上京臨潢府的實際掌控者,更成爲了統領整座城池甚至整個帝國殘餘勢力的大監國,這就足夠讓女真人匪夷所思。
如今他們又遇到盧俊義和這支步軍方陣,更是刷新了他們對大焱的認知!
他們想滅遼國,他們也一直在前進,眼看距離最終目标隻有一步之遙,卻硬生生冒出一個強大的阻隔。
而出人意料的是,這個阻隔竟然來自于大焱這個與遼人有着百年世仇的地方!
雙方的弓箭占據了大半個天空,遮天蔽日,守軍方面倚仗着上京城内充足的武備,防禦做得滴水不漏,而城下的女真大軍幕天席地,他們的民夫和輔兵還在填坑鋪路,還在推拉器械,還在爲沉重的炮車能夠抵達最前線而努力。
這些民兵曾經是那麽的卑微低賤,可在攻城戰之中,他們已經成爲了女真大軍最必不可少的人力。
可惜的是,女真人剛剛發現這些民兵的價值和作用不久,這些民兵就遭遇到了漫天箭雨的攻擊。
他們不像女真的鐵騎和正規兵,他們的身上沒有铠甲,甚至連像樣的厚衣服都沒有,鋪天蓋地的箭雨如蝗群一般席卷,民兵們便割麥一般紛紛倒下!
城頭的守軍顯然不在畏懼,他們已經在盧俊義的身上,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他們本以爲絕對不能開城門,因爲一旦開城門,根本就攔不住敵軍的沖擊。
可蘇牧開了城門,盧俊義非但攔住了敵軍,而且還斬殺了大量的敵軍,使得沖擊城門的完顔宗翰,成爲了光杆将軍!
這一切的一切,将不敗神壇上的女真給拉扯下來,狠狠摔到了泥地裏!
這是曾經以三千五大敗十萬遼軍的女真人,是以兩萬餘鐵騎戰勝七十萬遼軍,将禦駕親征的耶律延禧擊敗的女真大軍。
但同一支女真大軍,在耶律延禧逃離之後,在蘇牧接掌上京城之後,卻被蘇牧身邊的一個無名戰将,硬生生阻攔在了城下!
沒有任何的遲疑,敵人進入到射程之内後,蘇牧一聲令下,守軍的弓箭反擊掩護,盾牆架設起來,悍卒紛紛登上城頭,冒着箭雨,将抛石機和床弩全部發動了起來!
“砰砰砰砰!”
抛石機和床弩的機括不斷發出清脆的響聲,大石和巨箭嗡嗡撕裂長空,而後落入到了敵陣之中!
他們看到敵軍的箭樓被攔腰砸斷,塔樓上的弓手慘叫着墜落,才到半空又被射成刺猬。
他們看到巨石将敵人的抛石機砸成碎片,将敵人砸成一灘血肉,巨石滾動之下,又将敵人碾壓成齑粉。
他們也看到敵人終于将鐵炮推到了前面來,而後引燃了鐵炮的引信!
“轟轟轟轟!”
城牆開始承受炮火的沖擊,牆體被轟開,碎土爛磚四處濺射,也有抛石機被炸毀,支離破碎的零部件将守軍像大西瓜一般砸爛,也有炮火直接将守軍轟成血霧。
更有炮彈落在了城内,實心的鐵彈破壞力驚人,而也有石彈被炮火轟碎,出膛之後就變成撒開的漫天碎石,這些碎石速度和威力都極其恐怖,俨然成爲了大規模射殺的神器!
經曆了上一次炮轟之後,守軍對這種充滿了天威的東西,應該感到極度的恐慌。
然而這一次,他們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暫時停歇,尋找堅固的掩體進行躲避。
因爲就在不久之前,蘇牧已經用地雷告訴他們,讓他們親眼見識到,這些火炮根本就不是什麽不該出現在人間的東西,因爲蘇牧也能夠造出來,而且短時間之内就能夠造出來!
人類最大的恐懼來源于未知,一旦他們認識到了事物的本質,也就變得坦然了。
蘇牧的地雷作用在于炸毀敵軍的火炮,更大的作用則在于,讓所有守軍,減緩甚至徹底消除心中對火炮的畏懼感!
火炮是女真大軍攻城的最主要手段,也是最強有力的武器,更是他們必勝的把握。
隻要守軍人人都不再懼怕火炮,那麽他們劣勢将一點點被蘇牧扳回來!
蘇牧躲在城垛後面,默默計算着火炮攻擊的頻率和次數,統計着火炮擊發的間隔,而後利用火炮的發射空當,命令和組織守軍進行反擊。
隻是城下的女真大軍,借助着火炮的掩護,已經将城下的防線徹底擊潰,陷坑和戰壕都被填平,所有的防禦工事都被拆毀,拆不了的就燒。
女真大軍終于真正兵臨城下,每一座箭樓都在成百上千民兵的死命推動下,緩緩往城牆這邊靠近,箭樓上的女真弓手不斷撒潑箭雨,對城頭的守軍進行壓制。
眼看着一座箭樓就要接近,他們的火炮卻出現了誤傷,将那箭樓攔腰轟斷,箭樓便往前傾倒,砸在了城牆之上!
折斷的箭樓成爲了一座現成的橋梁,女真士兵開始攀爬折斷的箭樓,而炮火仍舊在宣洩,更多的箭樓和雲梯,紛紛搭上了城頭!
火炮終于變成啞巴,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雖然任務過程當中多次出現炸膛,誤傷了許多民兵,但火炮還是物盡其用了。
接下來,女真軍士便将火炮取而代之,成爲了攻擊方的真正主角,而對于蘇牧的守軍而言,真正的戰鬥,終于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