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耶律大石曾經被譽爲大遼雙雄,一時之瑜亮,絕無僅有的棟梁和支柱。
如今耶律大石已經作古,他也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但心裏頭終究還是歡喜多過感慨唏噓,因爲耶律大石一死,遼國便再也無人能夠與之争雄。
他仍舊像以往那般,并沒有坐鎮中軍,而是在親衛團的護衛之下,走在大軍的最前頭。
西夏人顯然對他不太信任,一路上都與蕭幹的契丹騎兵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讓契丹人在前方開路。
李良輔是西夏爲數不多能夠拿得出手的老将,素來沉着老辣,這樣的舉動也沒有讓蕭幹太過意外。
蕭幹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與西夏人較勁,畢竟還需要靠着西夏人來翻盤。
當大軍離開奉聖州,即将進入臨潢府境内之時,前頭的斥候卻突然來報,聲稱前面有奚族人求見!
蕭幹第一反應便是這些人不可信,即便是自己的族人也不可信,并非他未蔔先知,而是他與耶律大石一般,除了自己,很難相信别人。
也正是因爲如此這般的謹小慎微,他才能比耶律大石更加的長命。
不過他此行并非真的要攻打上京,隻是想在女真人攻打上京之時,逼迫老皇帝退位,僅此而已。
他本來的夢想隻是繼承先祖的遺志,建立屬于奚族人自己的王國,可天下大勢分和不定,瞬息萬變,他的夢想和野心也越發壯大起來。
如今他看着奄奄一息苟延殘喘的大遼帝國,在看看在西夏人屋檐之下喪盡顔面以求生存的耶律淳,他突然生出一個想法來,沒有了耶律大石,他蕭幹或許真的能夠争一争那個位子,老皇帝的位子!
他不再想着建立奚族人自己的王國,他要将遼國變成奚族人的王國,讓被契丹人統治了這麽多年的奚族人翻身做主,反過來統治契丹人!
也正是心裏的這種優越感和劇烈膨脹的野心,讓他決定接見這些奚族人。
當斥候将這十幾個奚族人領到軍陣前之時,蕭幹也是有些吃驚,因爲他認得這些人中的幾個!
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因爲如果臨潢府沒有發生劇變,這幾個人是如何都不可能離開臨潢府的,因爲他們都是奚族的部落小頭目!
“難道女真人已經攻陷了上京?”蕭幹的第一反應便這般湧上了心頭,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這些人爲何要離開上京。
可那些小頭目很快就爲他揭開了謎底,他也沒想到,在女真人兵臨城下之時,老皇帝竟然懦弱到借口征讨他蕭幹,而選擇了逃亡!
他可是皇帝!是大遼帝國的皇帝!
“竟然選擇了逃跑!”蕭幹也是驚愕不已,可随之而來的便是巨大的狂喜。
誠如高慕俠所預料的那般,蕭幹作爲軍事奇才,立刻發現了這則消息的價值所在。
如果老皇帝真心實意要來征伐他蕭幹,抵禦西夏的黨項鐵騎,那麽雙方必定會發生一場惡戰。
即便西夏鐵騎再勇武再無敵,面對傾盡舉國兵力的遼國兵團,想要勝利還是需要極大的傷亡,就算将老皇帝咬死,也要被磕掉滿嘴牙。
可這則情報來得太及時,老皇帝竟然隻是虛張聲勢,隻是想要吓退蕭幹,趁機越過蕭幹和西夏大軍的阻撓,往西逃亡!
如此一來蕭幹根本就不需要忌憚老皇帝的大軍,隻要跟他死戰,那麽逃走的必定會是老皇帝,他蕭幹在經曆了接連的失敗之後,便能夠迎來久違的大勝!
這些奚族人沒有欺騙他的必要,因爲前來投遞假消息,與送死無疑,他從不懷疑奚族人的悍勇無畏,但這種悍勇無畏絕不可能是爲了老皇帝。
老皇帝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早已是山窮水盡,奚族人根本就不會再爲他賣命到這種程度,更何況這些小頭目還是他蕭幹的老相識,曾經想過要一起開創奚族王國的兄弟!
蕭幹将這些奚族人安頓在了大營裏頭,他們早已被繳械,蕭幹也沒有爲難他們,讓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推舉兩三人跟着自己,一道去後軍見李良輔。
這是奪取勝利,一錘定音的絕佳機會,但憑借他那微末的兵力顯然是不足以成事的,想要一舉建功,就必須要讓李良輔出兵,爲了增強說服力,他自然要帶上這些報信之人,讓他們将老皇帝的一切計劃,原原本本告之李良輔。
然而李良輔就像個摳門吝啬到了極點的守财奴,這一萬三騎兵就是他全部的家底,還是西夏王李乾順千叮萬囑要他好生統領的精兵,沒有足夠的說服力,李良輔又怎麽可能出兵?
蕭幹來到後軍大營,也不知李良輔故意不見他還是真的巡視軍營去了,大營裏頭便剩下李仁愛。
李仁愛對大遼有着别樣的故土情懷,本來對蕭幹這樣的遼國大英雄充滿了向往和崇拜。
可當他從李良輔的口中,得知了蕭幹真正的意圖之後,他對蕭幹的好感也就漸漸降低了下來。
因爲在他看來,他這麽一個遠離家鄉的人,仍舊保持着對遼國的忠誠,蕭幹作爲遼國的軍事奇才,曾經戰無不勝的無雙骁将,在戰場上萬人莫敵,最終卻敵不過權勢的誘惑,這簡直就是一件讓人失望透頂的人。
所以他漸漸跟耶律淳走得很近,反而對蕭幹有着莫名的抗拒。
這一切也歸咎于他對母親的敬愛,一直以來,他在西夏過得其實并不如意,可母親耶律南仙卻處處維護着他,甚至于他這個太子之位,都是李乾順爲了讨母親歡心才賜給他的。
可他已經不是小孩,又有太子的地位,許多事情根本就瞞不過他,如今他也已經知道,在沒有下嫁西夏王李乾順之前,蕭幹和母親曾經有過一段不清不楚的關系。
這對于将母親視爲聖母的李仁愛而言,無疑是一種亵渎,所以他對蕭幹的好感自然也就跌落到了冰點。
得知蕭幹來見李良輔,李仁愛也沒有太多的好臉色,與耶律淳繼續聊着,蕭幹也不好打擾,隻能在外頭候着。
他蕭幹乃是無比驕傲之人,雖然如今要倚仗李良輔的兵力援助,可也是用西京大同府等領地進行的公平交換,根本就沒有誰高誰低的區分,也沒有必要受這種氣。
正當他要忿忿離去之時,李良輔終于回了營,可李良輔卻沒有讓李仁愛和耶律淳避嫌,在他看來,李仁愛是太子,是名義上李乾順派來的監軍,任何私下交易都無法避開李仁愛。
而耶律淳是西夏與蕭幹交易的重點,自然也不需要回避,再說了蕭幹來見李良輔,竟然還帶了親兵,這也讓李良輔感到非常的不悅。
蕭幹急于籌借兵力,也不想在這種細節上計較太多,便讓那三個通風報信之人将情報都詳細複述了一遍。
李良輔是懂兵法知軍事的百戰老将,自然能夠看出這條情報的價值,當然了,前提是保證這條情報的真實性。
他沒有理會蕭幹的遊說,而是讓蕭幹将這三個人留下來,他要詳細詢問臨潢府和老皇帝的具體情況,以便判斷情報的真實性。
也就這樣,他将蕭幹打發了回去。
蕭幹心裏已經非常不滿,可如今有求于人,他也隻能暫時隐忍,冷哼了一聲便拂袖而去。
李良輔細細打量着這三個通風報信之人,而後突然朝其中一名問道。
“你是漢人?”
他的大焱官話說得很純正,事實上西夏和遼國大部分高級官員,都精通大焱的官話,這俨然已經成爲了貴族們的一種風尚。
而西夏與大焱摩擦不斷,爲了研究大焱的軍事和人文,李良輔也下了不少功夫。
高慕俠沒想到蕭幹會帶他們來見李良輔,更沒想到李良輔會留下他,這就是他曾經擔憂過的突發狀況之一了。
但身爲密探頭子,他這幾年可不是白混的,當即面不改色地用純正的契丹話回道:“正是。”
他的契丹話讓李良輔和耶律淳都驚愕不已,因爲實在太過純正,若非在上京臨潢府生活多年,根本就無法說出這樣的口音來。
于是他們先入爲主地将高慕俠當成了上京漢城的南面官,于是他便讓另外兩個人先出去,對高慕俠進行了單獨的審問。
高慕俠掌控着皇城司和繡衣指使軍,在情報方面與蘇牧共享,而且也是最早與燕青接觸的人,對上京臨潢府的情況了若指掌。
面對李良輔和耶律淳李仁愛的提問,他根本就沒有一絲絲的驚慌失措,因爲他在心裏不知将這些問題預演了多少次,而且不久之前才剛剛應付了蕭幹的提問,記憶猶新,根本就不成問題。
李良輔聽完高慕俠的回答,又讓他出去,召見了另外兩個人,而後才确定,這些人的情報沒有太大的漏洞,綜合遼國的形勢,真實性應該沒有太大的出入。
接下來便是真正的問題所在了,他到底要不要接受蕭幹的提議,對急于逃走的遼國老皇帝進行迎頭痛擊?
按說他是一軍主帥,可以便宜行事,太子李仁愛這個監軍,隻不過是名存實亡罷了。
他本來在西夏國就有些不受待見,若非今次關乎遼國,李乾順又拗不過耶律南仙,他李仁愛連出現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
先前在蕭幹面前要擺明姿态,讓李仁愛留下來旁聽也是應有之誼,可面對出兵的大事,終究還是需要他做主的。
李良輔在沉思,而高慕俠卻在渾身輕顫!
他的武藝并不弱于李良輔,李仁愛想來也不難對付,耶律淳根本就是個弱到不行的渣滓,聯合三人之力,即便沒有兵刃,他們也能夠将這三人當場格殺!
這是多麽誘人的時刻啊!
然而面對這樣的誘惑,高慕俠卻陷入了飛速的利弊分析和内心争鬥之中。
李良輔作爲西夏主帥,若殺了他,對整個西夏大軍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可殺死耶律淳卻會破壞蘇牧的布局,不殺的話又無法帶出去,因爲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再出去,用自己和弟兄們的命,來換一個李良輔,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