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耶律大石在女真部大敗的消息,已經通過繡衣指使軍,傳遞到了蘇牧的手中,随之而來的則是,大光明教在這場戰争之中損失慘重,楊紅蓮竟然讓女真人給俘了!
北伐軍的形勢一片大好,嶽飛韓世忠等人的騎兵團也強大起來,北伐軍的軍心士氣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蕭幹遭遇大敗,陰溝裏翻船,耶律大石同樣被金國打得灰頭土臉,蘇牧确實能夠放心地北上。
再者,這幾場戰役的勝利都離不開他蘇牧的功勞,若他留在北伐軍中,會引起諸多嫉恨,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最明智的做法莫過于急流勇退,暫避鋒芒,讓自己的影響力漸漸平緩下來,免得影響到種師道等人對北伐軍的掌控。
而且他需要調查大光明教趟渾水的原因,他需要知道大光明教爲何要參與到高麗和女真的戰争之中,他更需要将楊紅蓮從女真人的手中救出來!
大光明教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蟄伏,卧薪嘗膽,既然能夠影響高麗和女真,按說勢力已經發展壯大到讓人難以相信的地步。
擁有如此龐大的勢力,無論是交換,還是偷襲,想要從女真人手中救出楊紅蓮,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而蘇牧即便立刻動身,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長路漫漫,等他抵達女真部,楊紅蓮該受多少苦頭啊。
但他還是想要去看一看,一來楊紅蓮是大光明教的聖女,聖女都被俘了,說明大光明教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二者,蘇牧很清楚耶律大石的真實身份就是燕青,将遼國的戰争引向女真,提前消滅女真,避免出現大焱滅國的慘劇,也是蘇牧的主意。
燕青的失敗,極有可能,甚至已經百分百确定,絕對是隐宗在搗鬼,耶律餘都便該是隐宗的棋子,而那位神秘的宗主,應該就在女真部裏頭!
自打在杭州第一次見到那枚銅錢開始,神秘到了極點的演真宗,似乎一直出現在蘇牧的生活之中,如何都無法擺脫,仿佛蘇牧的一舉一動都在别人的窺視之中,在别人的掌控之中,這讓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調查清楚,這個隐宗的宗主到底是什麽人物,是否跟蘇牧一樣都是穿越者,他的真正意圖又是什麽。
總之他有太多太多北上的理由,爲此他還讓雅绾兒扈三娘幾個,将馬娘姒偷偷帶到了平州來。
想要找到那位隐宗宗主,他就必須借用馬娘姒,當然了,惡人還需惡人磨,爲了降服馬娘姒,讓她乖乖聽話,巫花容也需要一并帶上。
有了馬娘姒在手裏頭,蘇牧也不需要宋乾這等北地向導,輕裝簡行,帶着雅绾兒等人,就離開了平州。
臨行之前,他也沒有忘記給童貫和種師道留了一封信,簡單地闡述了平州與幽州的地理特殊性和戰略價值,童貫和種師道都是老帥,蘇牧此舉也算是多餘,但也讓童貫和種師道無話可說,畢竟他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爲了防止在居庸關下虎視眈眈的蕭幹再度來襲,童貫和種師道沒多久就在平州駐紮了大軍,徹底将戰果穩定了下來。
接下來除了加緊練兵和囤積物資之外,他們還需要等待朝廷的下一步指示。
而收到捷報的汴京城早已普天同慶,面對這個太宗朝以來再未出現過的大勝,很多人都将素來軟弱的官家,推上了千古明君的位置上。
然而趙劼卻如何都高興不起來,因爲與表面的歡天喜地截然不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早已因爲一件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了。
一切的起因不是童貫和種師道的捷報,而是遼人遣使來議和了!
是的,内憂外患,連丢了數座要塞大城池的遼國人,終于遣使來議和了!
自打太祖太宗朝過後,從真宗朝開始,議和便一直是大焱對待遼國的最主要政策,沒有之一。
雍熙北伐功虧一篑之後,到了真宗朝,便開始了與遼人議和的漫長旅途,這期間也有檀淵之盟這樣的壯舉,使得大焱獲得了數十上百年的和平發展時間,當然了,副作用也顯而易見,大焱在和平的年代,大力發展經濟和文化,在軍事上卻再沒有拿得出手的底氣。
而童貫的北伐也一直被主和派所诟病,稱之爲朝廷和帝國的罪人也不以爲過,朝堂上的嘴仗從來就沒有間斷過。
但這一次不一樣,大焱的軍隊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竟然接連取得大捷,加上女真的推波助瀾,竟然打得遼人節節退敗,自身難保。
而遼人的議和條件也很是誘人,他們不再追究大焱打破盟約的責任,并将大焱攻陷的領土,都交還給大焱,也就是說,隻要大焱現在停手,那麽幽州等地,便徹底歸還大焱,而且還能夠進行談判,将燕雲十六州剩餘的地方,挑選幾個,歸還給大焱!
按照朝堂衮衮諸公的意思,遼國人是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如果接受議和的提議,進行談判,說不得根本不需要大動幹戈,就能夠以和平的方式,将燕雲十六州給拿回來!
而他們所要付出的,隻不過是停止對遼國的戰争,保持中立,使得遼國能夠集合力量,對付女真!
那位使者也傳達了遼國皇帝的隐晦意思,歸還燕雲有着極大的商讨餘地,如果大焱能夠與遼國一同讨伐女真,那麽待戰事結束之後,遼人就會将燕雲十六州全部歸還給大焱!
上将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對于注重禮教的大焱文官們而言,能夠通過和平的方式和手段,收複燕雲,這絕對是政治上最大的勝利。
至于北伐,隻能害得生靈塗炭,莫看北伐軍節節勝利,接連大捷,可國内的财富也是如流水一般往北方輸送,早已掏空了大焱的國庫,如今爲了支持北伐,文官們不得不壓榨百姓,透支着這個帝國的生機。
立場不同,角度不同,考慮問題的重點自然也就不同,武将們的職責是保家衛國,開疆拓土,而文臣們卻需要治國安民,使得國家繁華鼎盛,這二者看似沒有沖突,其實是相互抵制的。
因爲在這個資源不足的年代,隻能二者選其一,世間并無兩全法,總需要有一方的利益受到侵害。
而自從真宗朝開始,文官們的地位便扶搖直上,文官集團甚至已經強大到足以影響官家決策的地步,高高在上的清貴文臣們,又豈會苟同低賤武将的戰争理念。
于是新一輪的争議就此展開,而官家也是左右爲難,不得不慎之又慎地考量和權衡。
然而戰機轉瞬即逝,本來前線與後方就存在着距離上的不可控因素和信息傳遞的延遲性,如今京都的争論又陷入膠着,前行的軍隊就被吊在那裏,給了遼人喘息的機會。
不得不說遼人此舉并不像遼人,陰險狡詐,這件事辦得比大焱人還要“大焱人”。
無論大焱最終的态度如何,這樣的争論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内得出結果,因爲牽涉的問題太多,影響到諸多勢力的利益,一旦這個問題抛出來,必将進入曠日持久的争辯。
而在這段時間之内,遼人卻能夠自如且極具針對性地做出應對的措施,無論是對女真部,還是對大焱的北伐軍。
可以說僅僅隻是遣使議和,即便沒有實質性的成果,遼人從一開始就大賺了一筆。
他們賺的就是這一段極其可貴的時間,這是他們得到喘息的機會,如果童貫和種師道足夠霸氣,不予理會,繼續北伐的腳步,遼國的壓力就會更加巨大,那麽戰果就會繼續擴張。
可惜他們已經拿下了幽州,他們等待着官家的賞賜,更等待着官家的下一步指示,若此時擅自發兵,出了什麽問題,誰敢去承擔這個千古罵名?
早期的大戰略已經随着蒙古部族的覆滅而不複存在,幽州便是官家當初的既定目标。
事實上讓官家感到爲難的,也正是幽州的奪取。
在先期既定目标之中,官家就曾經有過推演,隻要能夠拿下幽州,相信遼國人就會遣使議和,那麽就能夠通過議和的方式,取回燕雲十六州。
可以說遼人如今遣使來議和,是正中了官家下懷的,是在官家設想之中,最完美的一個結局。
然而現在又出現了新的變數,那就是官家突然發現,自家軍隊的本事,竟然不僅僅隻是拿下幽州,甚至已經強大到了足以動用武力,将整個燕雲地區收複回來,甚至足以威脅到遼國的生死存亡!
是見好就收,給雙方一條活路,今後繼續磨磨擦擦争争吵吵的過日子,還是孤注一擲,非但收複燕雲,甚至還能夠開疆拓土?
這是考驗一個帝王雄才偉略的分界點,按說趙劼登基以來,毫無作爲,沉迷于文娛,一直被人視爲守成都不足的軟弱文治帝王,在對待武事的态度上,向來保守到了極點。
而趙劼在議和這件事上的遲疑,也給朝臣們釋放了一個極其不祥的預感,那就是官家确實動心了!
遼國無論在疆域還是武力上,都比大焱要強大,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實,即便如今遼國已經日暮西山,又遭遇内憂外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焱想要趁人之危,到時候弄巧成拙,又當如何是好?
趙劼确實猶豫了,他将蔡京、王黼等政事堂的公相們都召集起來,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密議,東西兩府本該是官家的左膀右臂,可西府樞密院的童貫等人早已出征在外,而東府的相公們,對待這件事情,卻要麽保持沉默,要麽模棱兩可,讓官家趙劼也是感到極其的郁悶。
這像極了大焱人根子裏最喜歡的關撲和賭博,是要拿整個帝國去賭一個千秋萬載的聖君,還是見好就收,做一個守成之主?
歸根結底,又回到了這個問題的根本,面對遼國這頭奄奄一息的遲暮病虎,大焱官家有沒有這個膽量,拼着極有可能被老虎反咬一口的危險,在遼國的腦袋上,來上一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