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已經說過,由于幽州和平州之間特殊的地理位置,即便有人察覺到虎頭谷的重要性,也認爲沒有據守的必要性,蕭幹駐守幽州之時,曾派精兵駐守,然而守軍也随着蕭幹的離開而離開了。
如今北伐軍出現在平州,隻能說明幽州已經徹底丢掉了。
當斥候将軍報傳遞回來之時,蕭幹的第一反應就是,将鐵鹞子斥候團全都撤回來!
麾下諸多将領都是蕭幹的心腹,對蕭幹的戰術也多有了解,并未覺着有太多的意外,反而已經磨拳搽掌,一個個下去做戰前準備了。
若是以往,以北伐軍的本事,他們的斥候斷然比不上鐵鹞子,但新近冒出了嶽飛和韓世忠等人的斥候遊騎團,卻極有可能偵察到蕭幹的鐵鹞子。
所以蕭幹主動将鐵鹞子回撤,隻能說明一件事,他不是想撤退,而是想要突襲平州城外的南朝大軍!
至于什麽時候才是突襲的最佳良機,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既然北伐軍已經來到城外,那麽強攻平州隻是遲早的問題,在他們強攻平州的關鍵時刻,蕭幹帶着人馬突襲而來,效果可不要太好了。
也正是因爲清楚蕭幹的戰術,這些将校一個個激動興奮,紛紛下去激勵士氣,整頓武備去了。
而事情也如同蕭幹預料的那般,北伐軍這邊的斥候,确實沒能夠偵察到鐵鹞子。
他們的重心都放在了平州城,雖然蘇牧三番五次強調斥候和情報的重要性,但爲了節約力量,斥候也隻是往北撒出去三五裏地而已。
這些斥候并不是出去探查一番就回來,而是在平州與北面之間的地界上不斷巡弋警戒,時刻保持着警惕,一旦發現敵情,即便不能夠及時回報,蘇牧這邊也會留個心眼。
平州城雖然不如幽州城那般高大堅固,深溝固壘,然則蘇牧麾下都是騎兵,雖然是北伐軍中最爲精銳的騎兵,但騎兵攻城的效果并沒有想象之中那麽好,甚至于極其吃虧。
所以在攻打平州之前,蘇牧與韓世忠等人也進行了一次極其詳細的研讨和推演。
“隻能将守軍引出來,一舉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才能夠進行攻城,否則咱們都是騎軍,直接攻城對咱們沒有半點好處...”
對于韓世忠和宗儲這樣的老悍将而言,關于行軍打仗的事,他們還是比較有發言權的,他們的提議可以說也是目前最好的一種策略。
但問題是,如何才能将平州城的軍力都引出來?
張钰率領的五千兵馬已經全軍覆沒,平州城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收不到。
若我是平州守将,眼下城内人心惶惶,最好的對策就是固守不出,等待援軍,或者幹脆一點,直接獻城投降,免遭塗炭。
當然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投降的條件,也沒有投降的勇氣,即便如同郭藥師,也是涿州常勝軍差點被打沒了,才接受了蘇牧的招降。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發話的楊再興站了出來,他并沒有看其他人,因爲他知道其他人并不相信他,他隻是盯着蘇牧,朝他請戰道。
“讓我去吧,我能将平州的兵馬都給引出來。”
楊再興的表情有些複雜,但蘇牧卻心知肚明,在對待張钰這件事情上,已經體現出了楊再興的爲人處世之道。
他之所以投降,并不是因爲他沒有骨氣,而是因爲他從來就沒有将平州當成他的家園,沒有将自己當成遼人的走狗,也正是因爲他的心不在焉,張钰才不敢放心用他。
張钰知道這一點,平州城的官員自然也知道這一點,那麽一個投降了敵人的楊再興,真的能夠将平州城的有生兵力都引出來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他一直身在曹營心在漢,這一點是掩蓋不了的,平州官員們不屑與之來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不是很難想象。
但隻憑着這一點,是沒辦法激怒平州的守軍,因爲他們本來就沒希望楊再興會忠誠到底,如今楊再興反水,隻是在他們的預料之中罷了。
蘇牧還未來得及解釋,張憲已經冷笑着說道:“現在可不是表忠心的好時候,雖然你能耐不小,但想要引蛇出洞,還是太高看自己了些。”
楊再興一聽這話,果然有些忿忿,他讓楊挺幫他掩蓋楊家後人的身份,就是不希望給祖宗丢人,就是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别人真正地接納他,而并不是因爲他是楊家後人才接納他。
這一點他已經跟蘇牧做過溝通,所以當張憲出來質疑他的能力之時,也激起了楊再興的好勝之心。
事實上如果沒有把握,他是不可能站出來主動請纓的,因爲這會讓他更加的被動,他也做不來嘩衆取寵的事情。
“單憑我一個人自然不行,所以我要向你們借兵五百,另外,我還需要一樣東西...”
借兵?
雖說大家都不太信任楊再興,借兵給他有點難,但眼下是蘇牧做主,而楊再興已經取得了蘇牧的信任,所以借兵根本不成問題,大家也隻是好奇他需要的那件東西是什麽。
“我的破牙營可以借給你,你還需要什麽?”嶽飛是蘇牧最堅定的追随着,但他也不會随便将自己弟兄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裏頭。
可眼下不一樣,蘇牧已經選擇相信楊再興,那麽一定就有他的道理在,這不是盲目崇拜,而是相信蘇牧的判斷。
再者,嶽飛身上傷勢還是不輕的,楊再興的勇武他是見過的,平州之戰還不知會發生什麽變數,将弟兄們交給楊再興,比留在自己手裏,可要安全多了。
楊再興微微一愕,也沒想到主動借兵給自己的竟然會是嶽飛,因爲早先在虎頭谷,他可不就是爲了尋求與嶽飛張憲一戰才身陷敵陣的麽。
不過想起進入北伐軍以來,嶽飛的種種作爲和那種隐約的大将氣度,他也就釋然了。
“我還需要一個人頭。”
楊再興的話語很是平淡,但從他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淡淡的悲傷來,張憲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來,将目光投向了蘇牧。
蘇牧隻是輕歎了一聲。
他早知道張憲是爲了激怒楊再興,因爲張憲也看出了問題的所在,隻是生怕楊再興不夠堅決,才讓楊再興主動提出來罷了。
一個楊再興确實沒有辦法激怒平州守軍,将守軍都給引出來,但如果是一個殺死張钰的楊再興呢?
平州方面都知道楊再興會投降,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們也知道楊再興是個懂得感恩的人,楊再興投降,他們可以忍受,但楊再興賣主求榮,殺死張钰之後,還挑着張钰的人頭在城下來叫陣,他們就絕對忍受不了!
張憲和蘇牧都以爲,殺死張钰,用張钰的人頭來叫城,對于楊再興而言,應該是一個艱難的抉擇,爲了堅定他留下來的決心,他們才逼着楊再興自己提出這道計策。
但他們卻并不知道,楊再興也是個聰明人,他本就打算自己提出這個策略。
第一次力保張钰的性命,是爲了報恩,是爲了證明他不是一個賣主求榮,以怨報德的人。
但第二次卻提出殺張钰,用張钰的人頭來叫城,卻是因爲他已經投降,他已經不再是遼人的南面官,他是大焱北伐軍的人,自然要爲北伐軍的大局着想。
無論如何,從他投降之後的那一刻開始,他與張钰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他用替張钰求情,償還了張钰對他的收留之恩,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的牽扯,已經劃清了界限。
而當他挑起張钰的人頭,率領着嶽飛的五百精兵到平州城下之時,則已經足夠說明,他對北伐軍的态度了。
一前一後兩個舉動,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反複無常,但細細想來卻又合情合理。
張憲和嶽飛本以爲楊再興是個有勇無謀之人,事實上他們并不是信不過楊再興,而是生怕他壞了蘇牧的大計罷了。
今次韓世忠等人雖然借口掩殺幽州逃兵,才跟着蘇牧過來,實則是在打擦邊球,平州能夠拿下,那就是千古奇功,拿不下就是天大的笑話,童貫和種師道想要趁機收拾他們,也無話可說。
所以對韓世忠等人而言,平州一戰,隻許勝不許敗,他們又怎麽敢将戰局的關鍵,交到楊再興這麽一個有勇無謀的降将身上?
可當他挺身而出,并主動獻策,用張钰的人頭來叫城,打算引蛇出洞之時,他們都看到了楊再興的另一面,高情商的一面!
當楊再興挑着張钰的人頭,帶着嶽飛麾下破牙營,在平州城下叫陣之時,城内的守軍紛紛警戒起來,而當他們看清楚了楊再興,看清楚了楊再興槍尖上那顆人頭,他們終于憤怒起來了!
轟隆隆!
平州的城門緩緩開啓,一員守将率領着數百騎兵,就這麽沖鋒而出了!
他明知道楊再興可能會有詐,可能隻是爲了騙開他的城門,但即便他看清楚對方的計謀,卻也無法坐得住。
因爲他是張钰的兒子,因爲他無法坐視不管,若敵人挑着他父親的頭顱,在城下叫陣,他卻選擇不出戰,那麽軍心士氣也就徹底被毀了,這平州城不守也罷,跟着這樣的守将,又有什麽前途可言?
所以明知道是陰謀詭計,他也必須要硬抗硬地頂上去,否則這平州城即便守下來,也不再是他的。
而另一點,他之所以選擇出戰,也是因爲自己的私心和仇恨,或許他的父親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将領,或許他的父親從未信任過楊再興,甚至不能算是個好父親。
但父親就是父親,殺死父親的仇人就在城下,他又豈能不出戰!
這不是陰謀,因爲陰謀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設下陷阱詭計起來坑害你,可如今即便你知道了其中的詭計,也不得不自己跳進去,這就是陽謀了。
楊再興看着城門大開,朝身後的騎兵們一揮手,便帶頭發動了沖鋒!
(ps:今日有事,隻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