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钰面色鐵青地看着這一切,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怒火。
他是如何都不相信,對方隻有一百五十多人,竟然就敢直接沖撞到大營裏頭來。
更要命的是,經過了一夜的輾轉反側,臨近黎明之時,他才陷入淺睡,剛剛眯了一會而已,敵人就撞入了大營來。
士兵們經過昨日的慘敗,才剛剛恢複了些許元氣,騎兵們因爲沒有用武之地,将重甲都卸了下來,步卒也都隻穿着單衣,并沒有着甲,甚至連兵刃都丢在了帳篷裏頭。
剛剛經過了一夜睡眠,打算用一頓早餐驅散最後一點疲勞,全身心投入到戰鬥之中的士兵們,正準備盡情享用早飯,這支騎軍就這麽殺了進來。
他們幾乎是兵不血刃,便沖入到大營來大肆屠殺,這種風格比遼人還要遼人,仿佛來去如風的打草谷是大焱的傳統,而非遼人專屬一般!
當平州的士兵們反應過來,營地已經成爲了修羅場,這些騎兵從左側山坡沖下來,氣勢如虹,沒有兵甲的平州士兵根本就擋不住,甚至連峽谷入口的徐慶,都帶着那五十名步卒殺了進來!
一頓屠殺之後,這些人又回到了峽谷之中,平州士兵們甚至沒來得及留住他們!
戰後一番清點,清單交到張钰手中之後,這位平州留守,遼興軍副節度使,氣得雙手顫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讓他們這麽一沖殺,竟然又死了四百多人!
更要命的是,他們沿途放火,将辎重車馬和糧草都給點燃了,而士兵們隻顧着逃命,來不及撲救,糧草都沒能保住!
雖然張钰是遼國的官員,但他的治軍和打仗理念,都承襲了漢人的傳統,不會像那些遼人将領,出兵之時隻帶三日糧草,最多也不過十幾天的牛羊補給,他将平州的大半糧草都運了出來,因爲他想要未雨綢缪,應對幽州被圍的情況。
誰能想到,這支伏兵就如同一根尖利的鋼針,正好刺在了他最關鍵的穴位之上!
若是平時拉隊伍出來打草谷,還能夠一路以戰養戰,到了最後還能夠收獲一大批的戰利品。
可這次并非打草谷,而是馳援幽州,糧草被燒,軍心士氣接二連三被打擊,若不能及時通過虎頭谷,不等他趕到幽州,這支隊伍的人心,可就要散了!
眼看這個時候,張钰卻越發謹慎起來,他并不是輕易就讓怒火攻陷理智的人,雖然怒不可遏,但他到底還是保持了最後一絲冷靜。
然而底下的人卻忍不住了,首先跳出來的便是他的心腹大将,楊再興!
若是其他人跳出來,張钰或許第一時間就要攆出大帳了,可挺身而出的是楊再興,他就不得不多加考慮了。
這位楊再興乃楊家将的後人,梁山好漢青面獸楊志的親侄兒,白馬銀槍,是個能在萬軍之中取敵将首級的人物,早先在南蠻作亂,而後輾轉流亡,才到了北地來,在張钰之前,曾經投靠過郭藥師,可惜郭藥師忌憚于他的勇武,并不放心用他,才給了張钰這個機會。
如果蘇牧在此的話,說不得要大吃一驚了。
因爲這個楊再興以後會有一個兒子楊鐵心,而楊鐵心的兒子就是楊康,楊康的兒子就是神雕大俠楊過!
楊再興之所以請戰,并非因爲張钰部隊面臨的尴尬狀況,五千人被二百人堵在這虎頭谷,前進不得,因爲張钰比郭藥師好不了多少。
張钰在平州隻是韬光養晦,楊再興沒有太多表現的機會,雖然張钰對他還不錯,但終究如同郭藥師一般,知曉楊再興不是池中之物,并不敢放心交權給楊再興。
而在張钰決定動用步卒進入虎頭谷之前,楊再興已經請戰過一次。
當時他的想法是帶領一千騎兵,快速通過虎頭谷,不計傷亡,也不戀戰,隻要能夠通過峽谷,就能夠在前頭充當接應,伏兵自然就不敢太放肆了。
可張钰是個求穩的人,一來他已經猜測到這支伏兵隻是一支孤軍,二來他并不放心,不知道峽谷的那一端是否還有伏兵。
再者,他也不放心楊再興,一千騎兵已經是很強大的力量,若交到楊再興手中,戰鬥力更是能夠翻一倍。
而楊再興乃楊家将的後人,平日裏就很不願意留在北地當南面軍官,常喝酒消愁,許多人都知道他想要歸附南朝的心思。
所以張钰果斷拒絕了楊再興的請戰,将步卒給派了上去,結果就遭遇到了如此悲催的結果。
此刻楊再興再度請戰,張钰終于點了頭,因爲這是他扳回面子,挽回軍心士氣的唯一辦法了。
大營竟然被一百多号騎兵給偷了,還損失了幾百人,更要命的是,經過這次騷擾,軍士們沒辦法吃上早飯,如今都還心有餘悸,精神高度緊張,已經沒辦法投入戰鬥。
若他要強行驅趕士兵入谷戰鬥,效果隻能适得其反,難得楊再興主動請戰,他又豈有不應允的道理。
隻是他沒想到,楊再興并不是因爲他張钰遭遇如此困境才站出來替他分憂,而是因爲今早的突襲之中,他發現了自己的對手,而且一下就發現了兩個!
楊再興在軍營之中從來就不卸甲,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仿佛他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
所以當騎兵撞入大營的那一刻,他甚至比那些執勤警戒的巡檢兵士還要早發現敵襲。
而當爲首那名白衣戰将撞入大營之時,他隻跟那小将交鋒了一回合,便試探到了對方的底細!
嶽飛雖然隻與楊再興擦肩而過,交手了一回合,但也被對方那股臨危不亂的氣度所吸引。
所有的平州軍将士都在猝不及防措手不及驚恐逃散,隻有楊再興全身披甲,嚴陣以待,就仿佛所有人都等着嶽飛的騎兵來殺自己,而楊再興卻等着要殺嶽飛一般!
這種英雄的氣度,即便在亂軍之中,都無法被淹沒!
與嶽飛交手一合之後,楊再興仿佛發現了宿命之中的天敵一般,他感到極度的興奮與激動!
于是他跨上戰馬就要追上嶽飛,可嶽飛這一次突襲,就是要達到來去如風的殺傷效果,若停頓下來,會被敵人包圍起來,根本就走不脫,又豈會跟楊再興糾纏!
事實上嶽飛提出早晨突襲的計策之時,所有人都熱血沸騰,隻有張憲是反對的。
隻是最後張憲也被嶽飛說服了,他也隻有不斷強調一點,在大營之中沖殺,絕對不能停下戀戰,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内,做到最大化的殺傷效果,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必須全身而退,保全實力,否則這次突襲就會得不償失。
這是一種極其冒險激進的作戰計劃,所以張憲并不是很贊成,可當他發現楊再興想纏住嶽飛之時,他還是果斷将楊再興截了下來,好讓嶽飛帶領其他人,繼續沖殺!
前番說過,若論單兵作戰的武力,張憲絕對是第一号猛人,就算在未來的嶽家軍之中,張憲也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所以當他将楊再興攔截下來之後,楊再興又發現了一個足以與自己匹敵的人!
張憲本隻是爲嶽飛保駕護航,想着一二回合就要将楊再興挑落馬下,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是個勇猛的骁将,二人在混亂不堪的大營之中,竟然足足打了三十多回合不分勝負!
楊再興自是越戰越勇,正要酣暢淋漓地戰一場,張憲卻賣了個破綻,輸給楊再興一招,拼着被他搠中的危險,也要脫離戰場。
因爲張憲知曉輕重,眼下并不是英雄惜英雄的時候,若他甩不掉楊再興,也就别想再沖出這座大營了。
雖然張憲賣了破綻,但楊再興很清楚,這不是對方的真正實力,隻是爲了大的戰局,張憲必須放棄個人的勝負罷了。
而且即便張憲賣了個破綻,他楊再興竟然也沒能讨到什麽便宜,這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傲氣和求勝之心!
所以他挺身而出,向張钰請戰,與其說是爲了張钰解決困境,不如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求勝欲望罷了。
他還曾想着,若張钰不同意,他也要帶着自己的親衛,向嶽飛和張憲挑戰,隻是沒想到張钰卻幹脆地答應了。
這位平州留守,終于撥了三百騎兵給楊再興,讓他按照先前的策略,沖過峽谷,到另一端去接應大軍,張钰要再度進行強攻!
因爲他知道,再這麽拖下去,對他隻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他要讓楊再興當這個先鋒,隻要楊再興能夠沖破峽谷,這支伏兵就會有了忌憚,他們的勝機也就出現了。
隻是張钰心裏也很清楚,這個計策便是楊再興先前提出來的,而且他還打了個大折扣,楊再興所提出的一千騎兵,他隻給了三百,至于效果會不會跟着打折,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這樣做或許會增加士兵的傷亡,但起碼能夠防止楊再興叛逃,士兵死了可以再招募,這亂世之中什麽都不多,想要混口斷頭飯吃的人還是有的,可像楊再興這樣的天生戰将,可就不是随便能夠遇到的了。
楊再興又豈會不知張钰的意圖,隻是他的全部念頭都想着與嶽飛和張憲再戰一場,即便不給他兵馬,讓他孤身沖陣他都敢幹,又何必在乎帶着多少人?
雖說楊再興是這樣想,可那些撥付給他的騎兵們就不是這麽想的了。
他們都是平州的老兵,知曉楊再興拼命的風格,跟着這個指揮,絕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更不用說沖出峽谷了。
今早他們才見識到敵人騎兵的恐怖屠殺,如今就要跟在楊再興這個瘋子的屁股後頭,想要沖過峽谷,這不是拿人命開玩笑麽!
楊再興可不管這些騎兵做何想法,他整頓了一下隊形,便一馬當先沖了出去,那些個騎兵即便不想沖鋒,也隻能硬着頭皮頂了上去,因爲張钰在後頭放了一支督軍隊!
軍心士氣的持續低迷,不得不讓張钰祭出了督軍隊,這些騎兵也隻能跟着楊再興,盡量保持着陣型。
到了峽谷前頭之後,隻能夠三匹馬并行,對于騎兵而言,這種地形簡直差到不能再差,更要命的是,楊再興竟然放緩了速度!
他倒持着銀槍,擡頭往左側山坡頂上望去,背後的角旗獵獵作響,纓盔飛揚,像一種無聲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