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遼國境内,高層的權貴幾乎都聽說過蘇牧的名頭,甚至連蘇牧的作品都能夠熟背精通,遼國的漢官都聽說過蘇牧的名字。
可在北地,卻沒有太多人聽說過蘇牧這個名字,因爲他們都是刀頭舔血,馬背上讨生活的彪悍健兒勇士,對舞文弄墨并不感興趣。
甄五臣不認得蘇牧也不足爲奇,有鑒于大焱官場的慣例,爲了維護大焱的面子,通常派來的可都是文官,畢竟談判招降在他們看來都是耍嘴皮子的差事,若派個武将來,道理也就隻能再拳頭上講了。
事實上這也是很多人的誤解,即便派去的是文官,最終談到真金白銀,還是要講拳頭的。
彼時之人已經沒有了古人的風骨,諸如蘇秦張儀的事迹,已經絕迹,在今後的朝代之中,很難再被複制。
所以當牛進達說起蘇牧這個使節竟然懂武,而且還能夠以一敵五,拿下牛進達之時,甄五臣也覺着有些不可思議。
他很清楚大焱人的心計手腕,便想當然地認爲,蘇牧或許不是正使,最多是個護軍指揮之類的人物,真正的使節,應該就藏在這些人當中。
牛進達沒有放過任何一點點的細節,雖然雅绾兒扈三娘等人都沒有出手,可他能夠感受到極大的壓迫,憑直覺而論,他認爲這些人沒有一個是不懂武功的。
即便是那幾個帶路的老護軍,也同樣是身經百戰的老悍卒,身手和心性比常勝軍裏頭的老卒都要果決和狠辣!
這就讓甄五臣有些迷惑不解了,看來這大焱并非招降這麽簡單,否則又怎會派出這麽一支奇葩的使節團?
難不成他們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面上是出使招降,實則卻想要刺殺郭藥師,使得涿州混亂,而後趁機奪下涿州?!!!
一想到這裏,甄五臣越發覺着,自己下定決心要給蘇牧一個下馬威,是多麽明智的決定了。
除了先前所考量的那些因素之外,還能夠打探蘇牧等人的虛實,應該來說,這是很符合甄五臣個性的。
作爲怨軍的元老人物,甄五臣手底下非但有牛進達這樣的親信,也有諸多死忠的擁趸,收到了甄五臣的命令之後,府邸裏頭豢養的好手都湧了出來。
甄五臣見得這些人劍拔弩張,粗略一掃也有四五十人,當即皺了眉頭。
“隻是去探探虛實,又不是打仗,更不是厮殺,要這麽多人作甚...”
牛進達是知曉蘇牧等人的身手的,當即朝甄五臣說道:“五哥,這...真的不算多...”
甄五臣好歹也是綠林好漢出身,一口樸刀使得神驚鬼愁,在北地綠林之中也算是響當當的名頭。
不過牛進達是他的貼身親信,而且牛進達身手也不弱,能夠讓牛進達如此忌憚,說明這蘇牧或許真有兩把刷子。
于是甄五臣也沒再猶豫,帶着四五十人就要出門,可這才剛剛要離開大院,便見得門子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臉上還帶着鮮紅的掌印!
“五...五爺!有個自稱大焱使者的,在外頭叫門,說是一定要見五爺!”
甄五臣見得這門子臉上的五指印,心裏也是驚詫不已,這蘇牧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自家知曉自家事,這門子平素裏也有些狗仗人勢的意思,早先甄五臣也教訓過兩三次,今次怕是見得蘇牧一副文弱書生的打扮,又自稱使節,估摸着真将蘇牧當成随意拿捏的弱雞了。
甄五臣臉色平靜,可身後那些漢子就坐不住了,他們常勝軍橫行涿州,誰人敢說半個不字,即便這門子再如何張揚,也不該被人蹬鼻子上臉,挫了甄五爺的顔面啊!
如果說常勝軍乃涿州地界的一頭猛虎,那麽甄五臣手底下這些人就是一群群兇狠的餓狼,這些人可都是甄五臣一路帶起來的親信心腹,其中還有十幾名來自于北地綠林的供奉和客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又怎能坐視被人欺負上門的羞辱!
群情激憤之時,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一名高瘦的文士緩緩走了進來。
但見這文士二十餘歲的光景,臉上刺着極其醒目的血紅金印,一頭黑發便随意地披散在後頭,用拇指粗的麻繩松松垮垮地紮着。
他的腰間懸挂着一刀一劍,雖然包裹在銀鲨皮鞘之中,但看劍柄上綴着的寶石,便知曉即使不是神兵利器,也是罕有的名貴寶物。
若從這刀劍和打扮來看,這人無論如何都隻是個充大卵的草包,會些花拳繡腿就出來裝大俠的公子哥,可若看他臉上貨真價實的金印,卻透出一股枭匪兇徒的淡然和果決來。
而這文士剛剛踏入門口,他的身後便出現了好幾個随從,左邊一名穿着錦袍,手裏随意地拄着一柄劍,右邊卻是個背負雙刀,三縷長須飄飄的儒士,再往後半步就是三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小郎君,後頭還跟着三個臉上帶疤,脖頸上有軍中刺青的老悍卒。
不用猜也知道,這爲首之人,便是今次使節團的那個蘇牧了。
甄五臣實在有些意外,心說大焱何時出了這麽個人物,若論氣度,還真有幾分面涅将軍狄漢臣的風範了。
蘇牧遙遙裏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微笑來,朝甄五臣抱拳道:“在下蘇牧,今日不請自來,還望海涵,敢問閣下可是甄五爺當面?”
甄五臣緊了緊手中的大槍,回了個抱拳,朝蘇牧中氣十足地應道:“五爺可不敢當,甄某的門都讓人給撞了,哪敢受這五爺六爺的叫喚。”
蘇牧呵呵一笑,往前走了兩步,甄五臣身後那些劍拔弩張的漢子們,一個個已經蠢蠢欲動起來。
“蘇某也是久聞五爺大名,初到貴寶地,聽說五爺廣納善交,樂善好施,便厚着臉皮來讨碗水酒,想必江湖遊俠兒們對五爺的評判應該不會差吧?”
甄五臣呵呵一笑,将手中大槍一抖,紅纓獵獵,朝蘇牧朗聲道:“不錯,甄某确實求賢若渴,但甄某此處也有個規矩,想要喝酒可以,多少也要露兩手真本事,這酒可不是随便能喝的!”
此言一出,甄五臣身若遊龍,槍如閃電,疾行變狂奔,一槍便刺向了蘇牧!
蘇牧是見慣了使槍宗師的人,從楊挺到王寅,從徐甯到嶽飛,甚至韓世忠,使槍的名家他見識太多太多。
這甄五臣氣勢非凡,起手雖然中規中矩,但根底紮實,确實是不錯的沙場槍手,可對于武林豪強而言,單打獨鬥起來,這些沙場的厮殺漢子,可是相當不夠看的。
他們的招式單一,簡單粗暴,追求力量,因爲有袍澤掩護,所以也不顧及破綻,漏洞百出,久而久之,這種沙場槍法越發的簡化,根本就不是武林高手的對手。
蘇牧正覺着拿下甄五臣不費吹灰之力時,大院裏頭突兀地轟然一震,甄五臣身後那四五十漢子,已經蜂擁而上!
北地漢兒豈會跟你将什麽狗屁規矩,他們在甄五臣的影響下,唯一所求就是活得比别人長久,在這個亂世之中,什麽都是虛的,隻要你比别人活得久,你就是最後的赢家!
所以規矩臉面其實都不重要,甚至連勝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自己活得久,活得好,這就夠了!
甄五臣本不該是這個樣子,可經曆了郭藥師對遼東怨軍的所作所爲之後,他也看透了太多東西,所以麾下的弟兄們也就成了如今這般不講規矩的模樣。
蘇牧這邊加起來也就九個人,對面滿打滿算大概有五十人左右,單論人數實在太過懸殊和吃虧。
可蘇牧知道,甄五臣不會對自己下殺手,而且自己早就做足了準備,繡衣指使軍的弟兄們已經暗中将甄五臣的宅院隔離開來。
他唯一失算的是,沒想到甄五臣竟然如此善待這些老兄弟,讓這麽多老兄弟擠在同一處宅院裏過活!
不過這樣的人數還在承受範圍之内,蘇牧抽出刀劍來,朝朱武等人掃視了一眼,而是呵呵一笑道。
“許久不曾動手,怕是武藝都生疏了。”
朱武和柴進也是相視一笑,各自抽出兵刃來,不退反進,雙方好手頓時戰做一團!
莫以爲這等場面很是驚世駭俗,實則在涿州地界,一言不合動辄殺人的場面實在太過常見,因爲一名半掩門姐兒而決鬥卻被抛屍街頭的遊俠兒也并不少見,喝酒吃飯爲了座次問題惹了麻煩,将整座酒店給砸了的事情也是常有。
這就是北地極度彪悍的民風之下,最爲常見的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了。
對于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蘇牧沒有任何的不适,相反,相對于耍嘴皮子,他更喜歡這種方式。
因爲他在後世常聽到一句話,能動手的時候就盡量不要瞎吵吵!
甄五臣槍出如龍,蘇牧欺身而上,并沒有退縮,眼看着槍尖就要搠中他的胸口,他的腳步卻突然往側面一滑,整個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飄忽起來!
“呼!”
甄五臣的長槍撲了個空,正欲回槍防禦,蘇牧已經揉身上來,一掌輕輕按在了甄五臣的肩窩上!
“走你!”
蘇牧低喝一聲,那輕飄飄的一掌印在甄五臣肩窩之後,後者頓感一股巨力傳來,仿佛高達數丈的巨浪撲打在自己身上,感覺就像疾奔的狂怒犀牛撞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嘭!”
蘇牧隻是稍稍加力,内勁催動,甄五臣隻聽得嘭一聲悶響,整個人往後滑退五六步之遠!
他的肩窩頓時發麻,心裏的戰意已經被澆滅了七八分,因爲僅僅隻是一個回合,蘇牧就向他展示了二人之間的雲泥之别!
甄五臣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或許他打不過蘇牧,但他就不相信自己這邊五十餘人,就這麽讓他九個人來掃了顔面!
這也不僅僅關系到他個人的顔面,這更關系到接下來大焱北伐軍與涿州常勝軍的招降談判,争的可就是這一口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