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對戰略位置擁有着極高的重視,他甚至已經驅趕諸多輔兵和民夫,在白溝河下遊的平緩處,建造了一座座防禦工事!
這些防禦工事并非建造于涿州方向,而是過河,建造在了河對岸,可見爲了抵禦北伐軍的攻打,郭藥師下了多大的苦功夫!
嶽飛等人的遊騎斥候隔三差五就過來遊弋刺探,但仍舊還是讓郭藥師無聲無息就建造了這麽一條防線。
若非蘇牧臨時改變主意,讓嶽飛和徐甯引開常勝軍的主意,他們也不會發現這條防線。
這條防線的建立充分展現了郭藥師在軍事上的長遠目光和大戰略眼光。
許多常勝軍的将領并不理解,爲何要在這麽偏僻的地方建立一條防線,在北伐軍即将要攻打涿州之時,驅趕這麽多的民夫和輔兵出去,顯然對守城是極其不利的。
再者,白溝河下遊的那處渡口很是偏僻,連大焱的遊騎斥候都很難發現,他們先前也沒有派兵駐守警戒,按說根本就不可能成爲大焱的進軍路線!
然而郭藥師還是一排衆議,将這個戰略給定了下來。
原因其實并不複雜,白溝河乃雙方的界河,天然而成,雖然兩岸多懸崖,能夠過渡的地理位置并不是很多,但各點布防,還是會極大的分散郭藥師的兵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郭藥師建造防線,顯然還要分兵,此舉顯然有悖兵法常理。
在郭藥師看來,即便北伐軍号稱數十萬,但也沒有自大到分兵而擊,同時攻打郭藥師這邊所有的登陸點,因爲這樣的話對北伐大軍的兵力損耗太大,反倒不如集中一處來攻擊。
無論他們選擇分兵而擊,亦或是集結兵力專攻一處,對于郭藥師這邊而言,戰術上的意義差别并不是很大。
因爲渡口就這麽大,任你數千數萬人同時強渡,也隻能同時容納幾十上百人沖鋒而已。
這就相當于一個門戶,被大漢堵着,就算你有幾百個人,每次也隻能同時放行三兩個,也就是說在外頭站着的幾百人并沒有太直接的作用,歸根結底,跟大漢對壘的,也就是門前的那三兩個人了。
而郭藥師并非沒有信心守住白溝河,他隻怕擋住了北伐軍之後,這些北伐軍發現此路不通,肯定會四處尋找渡口,嶽飛等人的遊騎兵也就千餘人,可北伐大軍卻有數十萬,一旦發動起來,很容易就能夠找到那處渡口了!
所以爲了謹慎起見,郭藥師還是讓人在這裏建造了防線,并派遣了一千多的步卒,在此據守。
當這些步卒發現嶽飛和徐甯等一衆遊騎斥候出現,他們當即就下令追擊,因爲嶽飛等人的兵力實在少得可憐!
然而他們卻低估了嶽飛等人的戰馬和騎術,更低估了嶽飛他們對地形的熟悉程度。
擺脫了追兵之後,嶽飛和徐甯便商量起來。
毫無疑問,郭藥師爲人謹慎,建造這條防線也是合情合理,将防線建到對岸來,也能夠給大焱軍施加無形的壓力,宣示自己的強勢姿态。
但這也同時暴露了這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大焱軍本來還沒發現這個好地方,如今郭藥師此地無銀三百兩,倒是讓嶽飛徐甯撿了個便宜。
這個情報極其重要,因爲現在郭藥師的人在建築防線,已經搭建好浮橋,隻要北伐軍派遣一支奇兵,就能夠從此處突破白溝河,以此作爲前哨戰,隻要能夠在對岸站穩腳跟,根本就不需要跟郭藥師談什麽招降了!
所以嶽飛和徐甯脫離了追擊之後,商議的便是盡快回去報信,然而嶽飛卻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覺得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提議。
他要脫離衛隊,去追趕蘇牧!
抛開蘇牧與他的情分不論,嶽飛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對軍令更是誓死服從和執行。
既然上面派他們充當護軍,他沒有任何理由丢下使者,自己帶着護軍衛隊返回大營。
他們也有自己的信念,他們是被派來保護蘇牧的,又豈能獨自離開,讓蘇牧自己冒險?
徐甯同樣是護軍的指揮之一,他與蘇牧的情誼更是堅若磐石,于公于私,留下來的都應該是他。
而且蘇牧曾經私下告訴過徐甯和韓世忠等人,讓他們不要迷戀于匹夫之勇,而是要有意識去培養大局觀。
這是爲将爲帥的道理,輕易不要再涉險,不要再親冒箭矢去厮殺,因爲他們活着會更有用,一個活着的将帥,才能赢取更大的勝利,才能指揮軍隊獲勝,而不是逞個人之勇武。
能夠身先士卒,每每沖鋒陷陣,與士卒同生共死的,隻能是将才,隻有安坐若素,掌控全局,不去親冒箭矢,才能争取成爲帥才。
然而當徐甯提起這些之時,嶽飛卻告訴他,雖然他并不知道蘇牧爲何這麽肯定他們就能夠當上将帥,但不經曆過最底層的厮殺,又如何能夠成爲一個成功的将領,沒有在低層身先士卒,又如何了解士卒的生存與取舍?
身爲一個護軍統領,連自己的保護對象,連使者都能夠抛棄,還談什麽未來今後?連稱職的軍人都配不上,還談什麽将帥之才?
徐甯已經沒有太多反駁的話,因爲連他自己都很贊同嶽飛的話,如今的問題又變成了嶽飛和他徐甯,誰去追趕蘇牧,誰又回去報信。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若追趕蘇牧的無法保護蘇牧,那麽報信回去之後,若童貫等人舍棄蘇牧,而選擇從這處渡口過河,攻打涿州,那麽蘇牧可就淪爲棄子,死在涿州了!
所以追趕之人必須及時趕上去,将蘇牧攔下來,等待童貫這邊的決定,若童貫決定改變主意,強攻涿州,那麽蘇牧這個使者也就沒必要抛頭露面了。
可如果童貫相信蘇牧的能力,希望兵不血刃拿下涿州,那麽蘇牧就要按照老計劃來行事。
他們都心挂着蘇牧的安危,而且軍機火急,轉瞬即逝,返回大營報信也是刻不容緩。
此時嶽飛身後的張憲走了出來,朝二人說道:“我等兄弟四人去追趕蘇承旨,徐指揮回去報信,如此對蘇承旨才是最佳選擇。”
嶽飛與張憲、徐慶以及王貴生死相依,配合默契,他們隻有四個人,想要偷渡白溝河,并不是什麽難事,而徐甯身邊雖然也有親衛,但論戰鬥力确實不如這四人。
徐甯隻是沉思了片刻,便朝嶽飛拱手道:“鵬舉,先生就拜托你了!”
爲了給嶽飛等人打掩護,徐甯留下了嶽飛四兄弟,自己帶着護軍,火速往大營方向疾馳而走。
嶽飛朝張憲幾個充滿歉意地說道:“又讓你們身陷險境了…總是跟着飛吃苦頭,愚弟心中甚是不安…”
張憲欲言又止,徐慶是個口沒遮攔的,當即大咧咧拍着嶽飛的肩頭道:“二哥說的甚麽話,若沒有你,咱們還是泥腿子,雖說吃軍饷是賣命的活計,但誰不想建立一番功業,名垂千古談不上,光宗耀祖博一份富貴,還是不錯的。”
看着嘿嘿傻笑的徐慶,嶽飛心頭也是一暖,王貴這個大哥平素話并不多,這次也呵呵一笑,朝嶽飛說道:“二弟無須顧慮,俺們兄弟四個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說這些話做甚,趕緊追趕蘇承旨去也!”
“哈哈哈,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嶽飛爽朗大笑,四人拍馬而出,偷渡白溝河去了。
此時的蘇牧并不知道這次的出使又出現了變數,他們正在牛進達的帶領下,來到了涿州城中。
涿州城内有高慕俠的人潛伏其中,安頓下來之後,蘇牧便放出皇城司的印記,等待着衆多孩兒們來與自己接頭。
牛進達是甄五臣的人,而殺死自家弟兄的郭藥師仿佛成爲了孤家寡人,手底下的人對他又敬又畏,也就隻有甄五臣仍舊喊他一聲哥哥,是故甄五臣絕對是值得争取的一個人物。
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蘇牧再沒讓巫花容折磨可憐的牛進達,這壯如蠻牛的漢子,眼下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一吃東西就猛吐,仿佛肚子裏頭早已千瘡百孔。
涿州城也是一座古城,當初劉關張就在這裏發迹崛起,也算是龍起之地。
城不是很大,但城牆堅固,郭藥師又征集民夫雜役不斷修繕穩固,使得這座城池像一個鋼鐵鑄就的老龜,看起來很不起眼,想咬下來卻有着崩掉牙齒的風險。
見識了涿州城的防務之後,蘇牧對郭藥師又有了一番新的認知,雖然從牛進達口中已經得知不少的内幕情報,但自己親眼所見,蘇牧還是禁不住感歎起來。
涿州城中眼下還是相當繁華,南來北往的走私行商正大光明地進行着各種貿易,刀劍皮毛戰馬等違禁品也沿街兜售,時常有遊俠兒與破落軍戶發生街頭械鬥,周圍見慣不怪的看客紛紛叫好,就差沒搬闆凳嗑瓜子來看戲了。
北地彪悍的民風在涿州也是得到了淋漓盡緻的體現,讓蘇牧最直觀地看到了常勝軍的戰鬥力。
這樣的一座城池,這樣的一支軍隊,以及這樣的一位首領,還真的不太确定他是否有投降的意願。
但蘇牧并不是尋常的使者,他早已看透了事情的本質,理清了這裏頭的利益牽扯,更看清了郭藥師心中所想所要,所以他很肯定,郭藥師是絕對有投降的意向的!
如今就等着皇城司的人前來接頭,綜合各種情報,做好十全準備,就能夠将牛進達放回去,先與甄五臣接觸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