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雄奇傲岸,山中蒼莽,又多峽谷,古時又有軍都陉、薄陽陉、飛狐陉、井陉、太行陉等東西向的橫谷,名曰太行八陉。
而太行山也造就了太多的諸如紫荊關這樣的雄關,從古到今,太行山便一直是兵家必争的要塞險峻關隘之一。
在太行山的某處,正有一條小溪流緩緩地流淌,它就像向往着大海母親的歡快孩童,一路奔騰,聲勢卻越來越大。
這條溪流到了涿州境内之後,便已經形成了河寬數十丈的大河,上遊稱之爲拒馬河,中段則稱白溝河,到了下遊便是大清河。
這裏便是大焱和遼國的天然界河了。
童貫的上一次北伐,便是栽在了白溝河,遼國派出了蕭幹和耶律大石,在涿州接連大敗大焱軍,大焱軍最終隻能退守瓦喬關,也就是雄州,然而最後連雄州都保不住,隻能退到莫州。
到了莫州之後,遼人仍舊不肯松口,童貫的北伐大軍隻能拼死抵抗,這才結束了這場笑掉大牙的北伐。
大戰過後,朝中文官對童貫也是口誅筆伐,若非今次平叛方臘有功,他想要再次北伐,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爲了抵禦遼人的騷擾,大焱甚至還動用了數以萬計的民夫,借助天然地勢,在雄州和莫州之間,改造了一片極其廣闊的塘泊沼澤地,使得遼國騎兵無法行進和沖鋒。
邊軍以爲有了這一處屏障便萬事大吉,加上大焱又給遼國增加了歲币,河溯軍以爲高枕無憂了,也就放松了戒心,結果讓郭藥師的人把雄州給打了下來,甚至連莫州也給摸了。
也直到童貫北伐大軍抵達,嶽飛等先鋒兵團四處打草谷,才先出其不意把雄州給占了,徹底切斷了郭藥師的常勝軍與南面的聯系,莫州被孤立,童貫的大軍根本不需要去理會,裏頭的常勝軍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蘇牧等人來到了白溝河畔,但見得雖然是嚴冬,但白溝河并未凍結,河水如萬馬奔騰,始信拒馬河原來也有“巨馬河”的說法,大抵就是因爲河水咆哮如同巨馬奔騰吧。
這白溝河地理位置極其重要,郭藥師也沒道理不嚴防死守,而且由于河水太過激蕩,将沿岸地形切割得極其嚴重,岸邊都是刀削一般的峽谷,适合搭橋過河的地段并不多。
而這些适合搭橋的地段,能夠搭建渡口的平緩地方,早已被遼國守将死死扼住。
到了郭藥師的手裏頭,更是在渡口的要塞之處,建造了許多軍堡和箭樓等等,後頭更是挖掘壕溝,陷馬坑等等防禦工事,想要沖破白溝河,拿下涿州,其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太宗北伐之時,幽州才是首戰戰略目标,而太宗北伐也曾經拿下過幽州,那裏就是二百多年來,漢人所能夠抵達的燕雲十六州之中,最遠的一個目的地。
隻要這次北伐能夠拿下幽州,那麽就能夠超越前人,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童貫等人的理想顯然不會在幽州止步,蘇牧更加不可能隻将一個幽州放在眼裏,甚至根本沒有将燕雲十六州放在眼裏,他的目标是阻止女真人的崛起!
他以爲這個目标并不難實現,因爲嶽飛等人對大焱軍士的成功改造,因爲童貫和種師道對他的重視,都讓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然而當他真真切切看到這條界河,在沉沉的暮色之中,遙望着對岸的那些壁壘和望樓,看着如發怒的白龍般奔騰的河水,蘇牧突然感到很壓抑。
即便他經曆過戰争的洗禮,見證過無數袍澤和敵人的死亡,可在這滔滔大河面前,他仍舊感受到了天地之力的不可戰勝,便仿佛老天爺并不想讓大焱收複大好河山一般。
可在石敬瑭沒有将燕雲獻出去之前,這些地方都是漢人的江山,越過燕雲之後,就是我們抵禦外敵的長城,這些可都是我們曾經的家園啊!
遼人能夠越過這條大河來追擊大焱的軍隊,爲何大焱的軍隊就不能扛着天地之威,将河對岸的敵人趕走!
蘇牧長長呼出一口氣來,遙遙望着對岸,仿佛那是一個伸手可觸卻又遙不可及的夢想。
嶽飛等人很快就派出斥候,偵察周遭的形勢,剩下的人則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并将使節旗幟立在顯眼之處,相信對岸很快就會看到旗幟,翌日消息就會傳到郭藥師那邊去,而郭藥師那邊做何表态,還需要等待。
若郭藥師無意投降,白溝河守軍沒有得到郭藥師的命令,蘇牧嶽飛他們強行渡河幾乎就跟自殺沒什麽兩樣。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蘇牧也隻能釋放善意,等待郭藥師的回饋态度。
如此一來,蘇牧不得不承認,确實變得極其被動,而眼下速戰乃是北伐軍的最佳選擇,隻要拿下涿州,就能夠直面幽州,即便蕭幹和耶律大石領兵前來,也需要面對幽州的深溝堅牆。
再者,能夠招降郭藥師,北伐軍便可以兵不血刃地渡過白溝河,這條河雖然兇猛險要,但也不是沒辦法強渡。
可問題是大焱的軍隊已經對這條河産生了心理陰影,這條河給他們帶來的恐懼會讓他們的腳步無法前進,即便能夠強渡,也要損失大量的兵力,若郭藥師半渡而擊,說不得童貫又要再丢一次人,今後想要再度北伐收燕雲,也就不太可能了。
如果說臨出發前,蘇牧對招降郭藥師還有着疑慮,如今親眼所見過後,心裏頭反而越發地熱切起來,急着要過河去談判了。
但是他也很清楚,這種心态會影響他的判斷,是非常要不得的。
雖然看似被動,但實則是因爲郭藥師那邊消息傳度速度的關系,相信郭藥師收到消息之後,便會第一時間召集幕僚和弟兄們商議此事了。
可郭藥師這種人懂得權衡,又善于舍棄,若他不識時務,并沒有投降的意思,而是依仗白溝河負隅頑抗,那麽情勢就會變得極其糟糕了。
而且蘇牧自認爲,這種可能性極大!
郭藥師是個懂武功,知兵事的骁将勇将,更是有頭有腦的智将,知曉了蘇牧前來招降的消息,他肯定也能夠察覺到大焱軍并不想與他發生血戰,導緻兩敗俱傷。
這就等同于讓他看到了大焱軍的忌憚,而以他的智慧,不可能推測不出大焱軍其實忌憚的不是他郭藥師,而是忌憚即将奔赴戰場的蕭幹和耶律大石!
若他堅決不投降,倚仗着白溝河死死據守涿州,那麽等到遼國援軍抵達之後,便是大焱北伐軍大敗之時!
以他涿州和易州戰鬥力沒有受損的兩萬餘人馬,調集起來抵禦大焱軍,想要守住涿州,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結合這種種因素,蘇牧才剛剛抵達白溝河,便遇到了極其不樂觀的難題了。
若真要坐等下去,隻怕等不來郭藥師,卻等來了耶律大石和蕭幹了。
他一直認爲主動權在自己的手中,如今到了河邊才發現,就因爲過河這樣一個問題,自己就變得極其被動了。
想到這裏,他慌忙讓人将剛剛立起來的旗幟給收了起來,剛剛升起的火堆也滅掉了!
“鵬舉,你和徐甯帶七八十人馬,往南岸遊弋,務必要消除對岸的懷疑,給我打個掩護,一定要讓他們相信,你們隻是常規巡檢!”
嶽飛和徐甯一聽,頓時有些慌了。
說實話,他們也知道這支護軍其實并不是爲了保護蘇牧,因爲一百多騎兵面對涿州的上萬兵馬,說保護根本就是個笑話。
他們來的目的是爲了宣示北伐軍的氣勢和态度,在精神上壓制郭藥師,這也是蘇牧的心理戰術之一。
當蘇牧讓他們收了旗幟,滅掉火頭之後,這幾位當即看出了蘇牧的意圖。
他們的遊騎兵長期在這一片活動,裏頭也有些精熟地形的,按說目标減小了,找到熟悉水面的艄公,偷偷送幾個人過去,并不成問題。
可這樣一來,就變成了蘇牧和柴進幾個孤軍深入,可以說跟單刀赴會沒什麽兩樣,早先準備的優勢壓制也就蕩然無存。
而且他們冒險潛入涿州并不難,可想要見到郭藥師并說服郭藥師歸降,難度也會随之增加。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蘇牧等人過去之後,便徹底與這邊切斷了聯絡,而童貫那邊已經在秣馬厲兵,就等着渡河了。
萬一蘇牧勸降失敗,童貫這邊又不知底細,難不成要一直等下去,等到蕭幹和耶律大石進駐涿州,才來個硬碰硬?
這裏頭損失的可就不是蘇牧幾個人的問題了,而是錯失了早先雷霆一般拿下雄州所争取來的寶貴時間!
雖說蘇牧身爲使者,擁有便宜行事的權力,但這個決定還是擔負着極大的風險,又太過沉重,一旦整個計劃失敗,蘇牧背負千古罵名不說,整個北伐軍數十萬人,可都要吃敗仗的!
然而嶽飛和徐甯幾個早已習慣了,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們會選擇相信蘇牧。
若沒有蘇牧的練兵之法,沒有北玄武将那些奴隸兵帶過來,他們或許連拿下雄州都要費一番苦功。
因爲雄州乃是後周皇帝率先拿下的一個地方,同樣是一處易守難攻的硬骨頭要塞,嶽飛等人能夠拿下,也是因爲守軍太過大意,也沒有想到大焱竟然還有如此精銳的騎軍,夜間突襲之下,犧牲了很多兄弟才拿下來的。
再者,那時候也有北玄武這樣的猛人率先潛入雄州做内應,否則能不能拿下雄州都還是個問題。
可以說大焱北伐軍如今積累下來的優勢,都與蘇牧有着直接或者間接的關系。
所以當蘇牧做出這樣的決定之時,嶽飛和徐甯隻是遲疑了片刻,爲蘇牧的個人安危感到擔憂,最終還是按照蘇牧的吩咐,隻留下砍伐樹木造船和帶路的本地熟手。
而後他們帶着剩餘的人,大張旗鼓地沿着河岸,往南巡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