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巫花容是自行離開的,或者說,這小丫頭根本就是自己偷溜出去的。
在通知自己之前,這些親衛估計早已将整個雄州翻了個遍,至于有沒有攪擾得人盡皆知,曹顧還是十分相信這些親衛的能力和智商的。
在事情沒有得到确認之前,他們又怎敢把這事兒到處宣揚?若真要宣揚,他們早就請命調動雄州的軍隊,哪怕一個蒼蠅和老鼠都放不出雄州城去了。
所以曹顧下意識就想到了蘇牧。
他之所以要帶巫花容出來,口頭上說是讓她陪着自己,照料自己,其實也是怕将巫花容留在國公府,沒有自己在家裏頭坐鎮,其他子子孫孫會欺負巫花容。
畢竟巫花容的真實身份還不能公開,起碼在官家沒有對那樁案子平反之前,巫花容是沒辦法正大光明自稱曹花容,即便能夠改名曹花容,也隻能以曹顧這一脈的身份。
而官家會不會爲那樁案子平反,也就需要看曹顧在這場戰事之中的表現和體現出來的價值了。
這其實也是曹顧選擇複出,不再明哲保身的另一個原因。
他相信巫花容的本事,若說打架或者生死厮鬥,國公府裏頭的人,甚至很多武藝高超的親衛,都不一定是巫花容的對手。
可國公府實在太大,加上各宗各房延伸到外頭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大小勢力,整個國公府便像根系發達,樹冠參天的一棵大樹,裏面的關系錯綜複雜,子孫們之間更是爾虞我詐,便像個小官場一般。
這樣的環境對于從小就耳濡目染的國公家小孩而言,早已見慣不怪,并樂此不彼,經曆了大家族這種熏陶和鍛煉之後,後代子孫進入官場,便要比其他官員擁有更加得天獨厚的優勢,起碼在陰謀争鬥上,絕對不會吃虧,甚至還能遊刃有餘,這也是皇親國戚們的生存手段之一。
然而巫花容出生在荒島之上,那裏的人野蠻粗暴,做事風格也是原始直接,全憑武力解決,沒有任何心計争鬥可講。
在這樣的環境下,自己将巫花容丢在家裏頭,曹顧又怎麽可能放心得下。
他也知道巫花容野慣了,早想着要見識見識外頭的天地世界,對于大草原和開闊的北地風光,這丫頭早已心馳神往。
她對沙場厮殺的興趣,絕對要比琴棋書畫要來得兇猛百倍千倍,所以即便事先早已囑咐告誡過很多次,但曹顧也有着預感,這丫頭絕對不會甘于寂寞的。
沒想到她終究還是偷溜出去了,他現在心裏也是五味雜陳,既擔心又安心。
安心的是,巫花容選擇在這個時刻偷溜出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混進了蘇牧的使節團裏。
雖然這次涿州招降或許并沒有想象之中那麽的順利和安全,但有蘇牧在,他遲早會發現巫花容就在隊伍裏頭。
而蘇牧是非常清楚巫花容的身份的,所以隻要蘇牧沒事,巫花容自然也就會平平安安的了。
可讓他擔心的也同樣是蘇牧,因爲曹顧也知道巫花容對蘇牧充滿了敵意!
雖然他不清楚蘇牧和巫花容之間發生了些什麽龃龉和過節,但他能夠感受到巫花容是真的痛恨蘇牧。
既然痛恨他,爲何還要跟在他的隊伍裏頭?
他相信蘇牧不會傷害巫花容,可他并不敢肯定巫花容不會對蘇牧動手!
若巫花容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真動用了小手段來暗害蘇牧,破壞了整個招降的計劃,便是他曹顧,也保不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了!
其實事情也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嚴重,巫花容确實就混在使者團的隊伍裏頭,她也确實想要給蘇牧使絆子。
但她絕不會暗害蘇牧的性命,因爲她覺得這樣太便宜蘇牧了。
再說了,她隻是覺着好玩,跟着雅绾兒和扈三娘姐姐出來見見世面,暫時還沒有對蘇牧下手的意思。
用她的話來說,她既然能夠把自己的一隻眼睛換給雅绾兒,又怎麽可能會殺死蘇牧,讓雅绾兒姐姐守寡?
但蘇牧對她實在太可惡,而且這該死的渾人直到現在仍舊沒有任何悔改之心,所以她遲早是要給蘇牧一點教訓!
蘇牧也是無語得很,本來自己帶着雅绾兒和扈三娘就已經足夠提心吊膽的了。
莫看她們都是善于僞裝之人,若數十萬大軍之中混進兩三個女人,大家自顧不暇,鬼才會發現,可他們的使節團來來去去也就一百來人,擡頭不見低頭見,雅绾兒和扈三娘身段出衆,雖然時值嚴冬,穿着緊實厚重,可時間長了也就能夠看出來了。
這個時候偏偏又加進來一個巫花容,這小丫頭可是個麻煩制造機啊!
雖然巫花容生得雌雄莫辯,這是她的優勢,可同樣也是她的劣勢,相對于雅绾兒和扈三娘而言,最容易讓人發現的,偏偏就是巫花容!
理由很簡單,如果你在一堆男人裏頭,看到一個長相很中性的,下意識就會懷疑他是不是女的,就會留下這個念頭,不斷去觀察和求證。
而雅绾兒和扈三娘姿色出衆,爲了掩蓋身份,會做很多僞裝,一時半會也不會被察覺,巫花容卻覺着自己不似女子,根本就不需要僞裝什麽,也就更容易被發現了。
最先發現的自然是蘇牧,不過如果眼光能殺人,巫花容那小丫頭早就把蘇牧碎屍萬段了。
所以即便發現這惹事精在隊伍裏頭,蘇牧也隻是給雅绾兒和扈三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看緊這丫頭罷了。
柴進和朱武等人都算是老行伍,嶽飛徐甯更是以治軍嚴謹而聲名鵲起,拿下雄州的戰役更是他們的成名之作,在軍中乃是許多軍士們的向往崇拜對象。
今次的護軍都是從包括韓世忠宗儲楊挺等人的營團之中抽調出來的精兵親衛,戰力不可謂不強大。
而且這些騎兵都是一人兩騎,外帶一匹馱重的輔馬,也就是說一百個人,卻有三百匹馬。
這也是他們展現給郭藥師的一種姿态,在遼闊的北地上,騎兵絕對是兵王中的兵王,誰擁有出色的騎兵,誰就能夠領先于敵。
嶽飛等人所挑選的都是高大健壯的燕地馬,這些馬匹的屁股上還烙着一個印記,那是涿州東北方向風信子馬場的标識!
而風信子馬場,可不就是郭藥師最肉疼的一處馬場麽!
嶽飛等人決意乘騎風信子馬場的戰馬,其實也是劍走偏鋒,因爲這是**裸地打臉,是對郭藥師無情的嘲諷!
是我們搶了你的馬場,現在我們就騎着你的戰馬,來跟你談判,要你投降!
若郭藥師沒有一絲投誠的意思,那麽不管嶽飛等人單兵作戰能力有多強,蘇牧一個打十個,甚至打一百個,一旦郭藥師發飙,他們都是沒辦法離開涿州的!
然而蘇牧還是同意了嶽飛等人的建議,雖然郭藥師是個膽大包天的賭徒,但蘇牧何嘗不是一個博弈者!
博弈,可解釋爲局戲,博,就是賭博,關撲,打賭,而弈,則是下棋。
賭博純粹是賭運氣,有一些可以賭少許的技巧和概率,但人常說十賭九輸,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弈卻是有勝算可言的,勝利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争取的,所以博弈并不是賭博,一字之差就是天地之别了。
然而蘇牧眼中的博弈,還要更加的高層次一些。
在現代數學之中,便有博弈論一說,也叫做對策論,或者賽局理論,屬于應用數學,在各個學科,包括政治學,經濟學和國際關系學,軍事戰略等等方面都有着極其廣泛的運用,這純粹就是一門謀士的學問!
簡單一點來說,博弈論想表達的就是,在多個決策主體之間的行爲具有相互作用之時,各主體根據所掌握的信息及對自身能力的認知,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決策的一種行爲理論。
這麽說或許有些拗口,我們換個說法,所謂博弈,就是優先預測勝利前做出的競争!
是的,博弈是以預測勝利爲前提,并爲了勝利而根據自己掌握的信息和自身能力,來做出預判和主動競争的一個行爲。
或許方七佛并不知道什麽博弈論,或許在蘇牧遇到過的人當中,方七佛絕對是最懂得博弈的一個人。
而蘇牧也一直在踐行着這種理論,并享受着這種理論給他帶來的好處。
或許以他本身的知識與能力,還無法完全理解博弈論,更沒有那麽多其他學科的方法來輔助,即便關于博弈論他隻是粗淺的理解了皮毛,但這麽次的實踐之中,蘇牧也漸漸領悟了一些極其珍貴的心得和經驗,他也得到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方法和技巧。
這也正是他敢于同郭藥師談判的底氣,在他看來,談判是建立在利益需求的基礎之上的,雙方都有談判的需要,談判才能得以開始。
而開始了之後,最需要考慮的事情隻有四個,對方想要什麽,我能給什麽,我想要什麽,對方能給什麽。
在這個前提之下,才考慮對方想要的我給不了,能不能打個折,我想要的對方無法全部給,如何才能争取利益最大化。
這裏頭關系到政治,軍事,經濟,甚至文化,乃至于談判者雙方的心理活動等等,如果将談判當成簡單的腦子好口才好就能夠取勝,那麽也就想得太簡單了。
談判的最終底氣,還是來自于,你手裏頭有什麽,能夠讓對方心動。
這是幹貨,也有人手裏頭并沒有那麽多籌碼,但如果你跟我合作,我得到你的幫助之後,在可預見的不遠未來,也能夠達成你想要的籌碼,這種利用可期許的虛拟好處,長遠利益來謀求合作,也就是談判的技巧了。
正是因爲了解到這些,蘇牧既有童貫這樣财大氣粗的土豪當背後的幹貨,又有出色的談判技巧,對天下大勢的前瞻性,對郭藥師未來命運的了解,對雙方兵力和戰局結果的預測,這些都是他的資本,足以讓他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