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雖說從不自認爲是什麽枭雄巨擘,然則幹脆果敢,雷厲風行,深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
在接受了童貫的任命之後,蘇牧便以正六品樞密承旨的官身,擔任使者,又以柴進朱武爲副使,嶽飛徐甯各帶五十精銳親衛充當護軍,翌日一早便往涿州方向去了。
切莫以爲蘇牧已經簡在帝心,又是繡衣暗察,連童貫都不得不正視,就能夠一步登天,小看他這個正六品的樞密承旨。
這樞密承旨的頂頭上司是樞密都承旨,乃從五品的官職,掌管樞密院的内部事務,檢查樞密院主事以下官職的功過及遷補諸事,當皇帝陛下接見外國使臣或者少數民族首領酋長之時,樞密都承旨則侍立于側,随事陳奏,或取旨以授有關機構。
看起來隻是個給皇帝跑腿,傳傳公文的小官兒,但實則也是天子近臣,身份很是敏感。
大焱冗官現象極其嚴重,吃空饷不幹活的官員遍地都是,許多官職甚至連吏部的主事和選司官員自己都弄不清楚是幹什麽活的,但漫說實權官職,便是尋常官職,想要晉升都不是很容易。
當初宋知晉能夠當上五品團練使,堪稱一步登天,不過他手裏頭又數千人馬,杭州又在戰亂當中,朝廷又爲了樹立反抗方臘反賊的典型和模範,便将宋知晉給推上了如此高位,事實上這種情況并不多見。
樞密都承旨的手下便是樞密承旨和七品的樞密副承旨,以童貫樞密使的身份,給蘇牧一個正六品樞密承旨,看似小氣,其實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雖然他是樞密院的老大,但樞密院到底還是皇帝陛下開的,官家才是老闆,他童貫最多也就是個掌櫃的。
而且素來沉穩狡猾的他,竟然做了一件讓人大吃一驚的事情,在蘇牧的使節團出發的當天,童貫當衆發文回朝廷,給蘇牧請一個雲騎尉的勳官位!
在大焱,職事官也叫差事,就是你實際上幹的事兒,寄祿官和散官則是頂着個官帽子吃空饷,排隊等差事實缺的官,而勳則是授予對朝廷有功勞的人,可以是官員,也可以是有突出貢獻的平民,當然,後者想要獲取勳位并不容易,也不多見,最後就是爵位,諸如公侯伯子男等各級權貴。
木蘭詩裏頭也有策勳十二轉的說法,這裏的策勳十二轉指的就是勳官,童貫爲蘇牧請授的雲騎尉,大概就是四轉的勳官,算是非常不錯的榮譽虛銜了。
對于立志收複燕雲,異姓封王的童貫而言,最難以忍受的就是丢面子,而一向愛惜羽毛的他,竟然提前給蘇牧請功,在尋常将士的眼中,這無異于讓人難以置信的一件事情。
可對于深知内情的高層将領而言,卻并沒有太大的訝異,因爲在他們看來,蘇牧此次招降郭藥師雖然有着不小的難度,可結合蘇牧的個人能力,加上使節團裏頭那些人,招降的成功率也就攀升上去了。
而童貫在北伐的期間并沒有做過太多激勵士氣的事情,若非嶽飛等人不斷打草谷,掠劫遼人和北地漢賊,又拿下雄州,北伐軍的軍心士氣也不會如此的高漲。
所以童貫以主帥名義做出這樣的激勵人心之時,展現出一副今次北伐勢在必得的姿态,實在是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于蘇牧而言,這一次的招降其實并沒有想象之中那麽的簡單。
郭藥師是個什麽人?
人常說一句,甯可得罪君子,不可冒犯小人,郭藥師不是僞君子,也不是真小人,他是個枭雄,殺了自己的結義弟兄,卻還大方承認,在他看來,殺兄弟才能一統遼東勢力,才能夠使得怨軍繼續存活下去。
在他看來這是舍棄犧牲個人而保全怨軍大局,是另一種形式的“大義滅親”,所以他不斷告訴自己,也不斷向怨軍的弟兄們灌輸一種觀念。
他殺這些弟兄們是别無選擇,是形勢所迫,因爲他是天命所歸,而那些弟兄們隻不過命不好,僅此而已!
這樣的人很容易對付,又很不容易對付,說容易對付是因爲你隻需用利益,就能夠打動他,而無需講太多的民族大義之類的廢話。
而之所以不容易對付,是因爲你需要足夠大的利益,才能夠打動他,最起碼你的條件要比遼國人所給的更多更厚重。
雖然遼國人越發以來北地的漢人,特别是引進了農耕技術和諸多工藝之後,但他們也無時無刻不在防備着漢人。
古言有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顯然遼國人對這句話也是萬分贊同的,所以他們既要将北地漢人引爲己用,也從未對北地漢兒放下過戒心。
似郭藥師這等枭雄,遼國人更不可能讓他偏安一隅,所以他們才在怨軍爆發内亂之時,讓郭藥師殺死自己的結義兄弟,平叛之後卻将整個怨軍拆開,打亂,最後隻留給郭藥師幾百人一個營團的雜魚兵團,剩下甄五臣等人也各領數百兵士。
遼人甚至還将董小醜等怨軍首領的兒孫後人,都塞入了郭藥師的營團之中,而郭藥師可是這些人的殺父仇人啊!
即便隻留給郭藥師幾百人,遼人都還要給郭藥師放釘子,紮肉刺,下眼藥,遼人對郭藥師的警戒可見一斑了。
可縱使如此,在短短的時間之内,郭藥師卻将甄五臣等人再次凝聚起來,暫時放下了恩怨,集結一兩千的兵力,以涿州爲根據地,四下裏征戰搶奪!
草原上以強者爲尊,能搶到就是你的本事,遼國人連士兵的軍饷都不發,讓他們自己去搶,去打草谷,不僅僅搶大焱邊境,也搶北地的漢人,甚至連遼國之中同宗不同脈的部族都要搶!
所以郭藥師并沒有這方面的忌憚,遼國人那邊還顧着内鬥,他已經迅速擴張,非但領地由涿州往外擴張,占據了雄、涿、易、莫州四地,軍隊人數更是爆炸性一般膨脹到了二萬五千多人!
這些人雖然沒有經過訓練,但在北地和遼國境内生活的漢子,天生就是戰士,從小抱着弓箭在馬背上睡覺,上馬就能厮殺,還需要什麽訓練?
遼國人對他千般警惕,萬種防備,隻給了他一州之地,這個小地方的南面還有一條拒馬大河,防止他到南朝去,給了他可憐兮兮的幾百人馬。
可一兩年的時間之内,一州之地變成了四周之地,徹底占據了燕雲的南方,麾下更是二萬多的精兵,這就是一世枭雄的本色,更是他的本事!
即便讓嶽飛楊挺等人突襲了雄州,童貫率領數十萬北伐大軍接踵而至,近乎蠻霸地拿下了在雄州站穩腳跟,可郭藥師很快就收縮兵力,将涿州打造得如鐵桶一般,更是在白溝河對岸設置了大量的防禦工事,使得嶽飛等人再難渡河,郭藥師的兵力并非損失太多。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就這麽一個人,雖然白溝河對岸就是童貫的數十萬大軍,似乎一人挖一塊鼻屎都能将白溝河給填了,可如果這樣你就認爲郭藥師眼巴巴等着你去招降,那就大錯特錯了。
童貫等人的心态是非常樂觀的,因爲他們連燕雲十六州都覺得已經是囊中之物,更何況區區一個遼東馬賊出身的郭藥師?
可蘇牧知道,事情并不會這麽的簡單,郭藥師是個賭徒,是個敢于賭上身家性命的狠角色,所以他知道自己這一趟有多麽的艱難。
當使節團開出雄州之後,他遙望着北方,突然覺着自己答應童貫實在有些草率了。
然而早在杭州之時,經過一次次的生死厮殺,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爲這個時代,做出一些努力,使得這個朝代有所改變。
所以即便情勢不容樂觀,他還是将心中那一絲絲懊悔和後怕給徹底驅除出去,剩下的便隻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寒風呼嘯,大焱的旗幟和旌節迎風飄揚,蘇牧朝身後的柴進等人點了點頭,馬蹄踩着有節奏的步點,開始緩緩小跑起來。
當使節團漸漸消失在送行人的視野之後,童貫等人也回到了雄州大本營。
曹顧也在送行的行列之中,可他剛剛回到半路,守衛府邸的親兵隊便騎着駿馬轟隆隆迎了上來!
“公爺,大事不好了!”
那親衛是曹顧身邊的老人了,這些年在曹顧身邊耳濡目染,早應該練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特别是曹顧身份特殊,歸來途中還簇擁着許多軍中将領,這麽一喊,大家也都知道曹顧這頭出了大事,人心必定有些惶恐起來了!
曹顧面色一冷,當即朝那親衛怒視了一眼,後者才醒悟過來,當即滾鞍下馬,在曹顧耳邊低語了一番,後者眉頭緊擰,但眨眼間卻又舒展開來。
“就這麽點小事兒?老夫還以爲北邊的蠻子打過來了呢,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值得這麽鬧騰麽!”
“這...那可是...”那親衛還以爲曹國公聽錯了,惶恐着要解釋,卻又聽得曹國公罵道。
“平日裏如何教你們的,這麽焦焦躁躁成何體統,還不滾回去,以後休要拿這些小事來煩我,自己做主便是了!”
那親衛心想,但凡再小的事體,他們也不敢拿什麽鬼主意啊!再說了,那小縣主自打出現之後,就深受國公爺的疼溺,漫說府邸的少主子們,便是曹國公自個兒跟她說話都不忍太重。
可如今小縣主竟然失蹤了,這還不是大事,什麽才叫大事啊!
然而親衛被曹國公瞪了一眼,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态,曹國公如此說話,分明是想将這件事掩蓋過去。
作爲貼身的親衛,冷靜下來之後,他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若讓有心之人知曉小縣主失蹤了,小縣主便會成爲曹國公爺的軟肋,雖然國公爺乃是朝堂元老,但起複之後必定牽動不少人的利益糾葛,想要對國公爺做手腳的也不是沒有。
這消息傳出之後,小縣主才真要陷入危險的境地了呢!
一想到此處,親衛滿頭冷汗便唰唰落了下來,而曹顧卻隻是微微皺着眉頭,回頭看了看使節團離開的方向。
(ps:今天五章,補回昨天的,剩下一章明天補,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