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因爲有了官家舉辦的宮廷盛宴而成了千古佳話,也因爲蘇三句蘇大家沒能在盛宴上吟詩作賦而留下一抹遺憾。
無論如何,汴京城中的文人才子和商女佳人都還在議論着年間的文雅盛事之時。
曹國公的隊伍已經正式北上了。
而蘇牧便如同每一次的低調那般,悄悄的來,爲汴京城的百姓留下了一首軍旅氣息極其濃厚的《破陣子》,而後又悄悄地離開了。
因爲軍情緊急,曹顧的隊伍速度并不慢,花了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就抵達了焱遼邊境上的重鎮雄州。
童貫号稱屯兵百萬,高調巡邊,遼朝那邊早已秣馬厲兵,蓄勢待發,涿州城中的怨軍遊騎隔三差五就放出斥候來偵察,雙方在白溝河兩岸已經擦槍走火很多回,即将進入真正的戰争狀态。
曹顧年事已高,這一路北上寒風厲雨,實在有些吃不消,但大局爲重,他還是拼着老骨頭散架的危險,緊趕慢趕地來到了雄州。
雄州作爲焱遼邊境上的重鎮,已經完全演化成軍鎮,童貫的大軍駐紮下來之後,數十萬大軍幾乎将整個雄州都填滿了,可謂熱鬧非凡。
童貫也早已收到了聖旨,早早就親自出城十裏來恭迎這位曹國公。
即便童貫手握數十萬重兵,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托大輕慢,先不說起複的曹國公就足夠他頭疼好一陣,随行的竟然還有秦王世子趙宗昊連同幼子趙宗堃,而擔任護衛的則是當年因爲殺俘而被逐出西軍的平西侯董立武。
這董立武可是個軍中老刺頭,與都統制種師道那是鐵打的交情,再加上種師道素來與他童貫不吃一鍋飯,官家派董立武過來他這邊,這裏頭到底有些什麽更加隐晦的意思,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不過讓童貫眼前一亮的,并非老而彌堅的國公爺曹顧,也不是年紀一大把,小脾氣依舊火爆的董立武,而是二人身邊那個騎黑馬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并不算太過顯眼,身後跟着一百多的親衛,這些親衛一個個甲胄不全,兵刀都用氈布包裹着,仿佛生怕損壞了自己的武器一般,就像那些個剛剛進入正規軍的廂兵,完全就是一群雜魚土包子。
但童貫就這麽在人群之中,鎖定了這位年輕人的身影,因爲他認得那年輕人臉上的金印,心裏更是清楚這年輕人的身份。
看到蘇牧竟然隻落後曹顧半個馬身,連董立武這種老資曆的兵痞頭子,都要落在蘇牧後頭,童貫的目光也就變得有些玩味了。
董立武帶來的護軍雖然不多,但也有三千之數,童貫與種師道不合,對董立武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因爲曹顧的原因,他還是将這三千護軍安頓在了雄州城外頭的一處大營,一應供給很快就送到位了。
曹顧與童貫在馬上簡單寒暄了一番,就領着曹顧一路進了雄州城。
這一路上蘇牧早已習慣了北地的風物,因爲打着曹顧的旗号,沿途州府地方官員也是伺候得周到妥帖,并沒有受太多旅途勞頓之苦。
他本以爲雄州該是人人磨拳搽掌枕戈達旦的緊張局勢,可進了城才驚掉了下巴。
雖然是個軍鎮,但這雄州城中竟然遍布酒館茶樓飯店商鋪,以及一座座低矮卻又标志明顯的低檔青樓,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腳商人以及走馬出關的馬隊。
除了正統的大焱漢商之外,裏頭竟然還有不少異族的胡商,諸多北地的漢兒竟然也能夠正大光明的行走在街道上,熙熙攘攘地做着買賣!
這哪裏有半分戰前那種緊張壓迫的氛圍,若不是童貫的十數萬大軍就駐紮在城外,還以爲這雄州隻不過是尋常的邊市呢!
一些個賭了一夜,輸得雙眼通紅的低階校官們,就這麽衣衫不整地從半掩門窯子裏頭走出來,臨走還不忘在那些身材臃腫的老娘兒們身上摸一把。
也有從酒館裏頭趔趄着摔出來的醉酒軍士,用兜鍪裝着渾濁的黃酒,滿口污言穢語,醉倒在地之後便大吐一通,兜鍪裏的黃酒撒在地上,醉瘋了的漢子就伸長了嘴,像擱淺的魚兒一般去舔地闆上的酒液。
總之城裏頭是醜态百出,讓曹顧不由皺起了眉頭來。
童貫不會不知道他曹顧今日抵達,否則他也不會親自出迎,可既然知道曹顧要來,即便城裏頭每日都是這樣子,都該整治一番,做做樣子也好啊。
曹顧有着監軍之責,這等散漫軍紀,曹顧可是有權處置的!
老國公可不相信童貫是這麽沒心沒肺的人,這老太監能夠掌控大焱軍權二十年之久,在西夏邊境與種師道這樣的耿直老名将相愛相殺,相生相克,又怎可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曹顧往童貫那邊掃了一眼,這位童宣帥挺直了腰杆子,就這麽坐在馬背上,目不斜視,對街道兩旁的腐朽糜爛景況熟視無睹,仿佛早已見慣不怪了一般。
蘇牧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仔細地掃視着四周的情況,而後又跟僞裝成親兵的扈三娘耳語了幾句,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來。
曹顧早已将蘇牧當成智囊,稍稍勒了勒馬缰,放緩了速度,蘇牧不動聲色地識趣跟了上來。
“公爺,這些應該是西軍的白甲兵...隻不過蘇某素聞白甲兵乃種老相公親手**,勇冠三軍,軍旅軍紀該極其嚴苛才對,怎地如此放浪形骸?”
蘇牧此言一出,曹顧心中頓時恍然,難怪童貫強調了兩次,他的大軍都駐紮在城外,而執意要将董立武的二千餘護軍,安頓在離城不足二裏的大營邊上了。
因爲這雄州城裏駐紮着的,竟然是西軍,而童貫麾下的禁軍,一律駐紮在了城外!
這麽一來,對于童貫的視而不見,曹顧也就有些理解了。
西軍乃大焱軍方最爲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對抗西夏數十年,非但能夠不落下風,反而時有斬獲,也正是因爲西軍鎮守邊陲,保境安民,才使得大焱國内能夠歌舞升平。
所以朝野上下對西軍的評價也是極高,甚至有人說,西軍便是大焱軍隊最後的脊梁。
以目今的形勢來推測,想來老對頭的種師道與童貫,應該是發生了些許摩擦,難怪官家會急着讓他曹顧來和稀泥。
而白甲兵乃是西軍精銳之中的精銳,擁有着極其深厚的實戰經驗,自尊心和優越感自然也就更強大一些,想來邊軍跟禁軍也有過龃龉,白甲兵赢了,才駐紮在了城内,而失敗了的禁軍,隻能駐紮在城外了。
相對于童貫而言,在曹顧這個超級監軍的面前,他還巴不得整個白甲軍的兵蛋子都出來爲非作歹,好讓曹顧看看西軍的醜态,替他童貫敲打敲打種師道那老匹夫呢!
曹顧能夠理解童貫的心思,但卻無法理解,堂堂西軍之中的鐵血軍團白甲軍,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思來想去,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董立武,然而後者卻是鐵青着老臉,目光一直都停留在這些浪蕩無形的兵士身上,直到蘇牧輕咳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公爺,這些酒色迷了心的厮殺鬼說是西軍,也不算是西軍,說是白甲軍,也不算白甲軍,總之就是一群扶不上牆的腌臜貨色。”
董立武冷哼一聲,并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朝童貫瞥了一眼,這才繼續解釋道。
“這些人本該是西軍的漢子,可惜卻跟了劉延慶那慫包,被調到了某人的麾下,白甲軍乃是種老相公的招牌,又怎麽可能會讓劉延慶帶走。”
“劉延慶這不要臉的東西,在西軍裏頭學了幾年,就有樣學樣,搗鼓出了這麽一群洗澡的猴子,叫什麽白梃軍,身上與白甲軍相差無幾的行頭,應該是某人幫着置辦的吧...”
很顯然,董立武口中那個某人,應該就是前頭不遠處的童貫了。
不過童貫顯然并不氣惱,劉延慶确實是西軍的大将,而且還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将,隻是他在種師道麾下十數年,一直被壓着不得出頭,童貫這才接着平叛方臘的機會,将劉延慶給挖了過來,并做出了重重許諾,這些白梃軍的武備,也确實是童貫給他劉延慶專門打造的。
雖然劉延慶在平叛方臘的戰争中并不算太過出彩,但童貫卻看到了劉延慶的優勢,那就是他在馬軍和騎戰方面的身後經驗!
非但如此,楊可世和王禀、辛興宗等,他也都想招納到自己的麾下,爲己所用,徹底架空種師道這位都統制。
在他看來,如今遼朝國内已經亂成一鍋粥,天祚帝羸弱無能,遼朝内部分崩離析,又有西夏蒙古和東北黑水女真對遼國虎視眈眈,就像一頭頭青壯的狼,盯着奄奄一息的老虎,就等着老虎咽氣,便撲上來将老虎給瓜分了。
這樣的時機和局勢之下,大焱集結數十萬大軍,收複燕雲十六州指日可待,唾手而可得,他的千古奇功,異姓封王的夢想就要實現,又怎可能讓種師道給搶了過去?
再說了,童貫能夠把持軍權二十餘載,那是因爲官家對他足夠信任,可官家同樣信任種師道麽?
答案顯然不是。
種師道在西夏邊境經營了這麽多年,西軍俨然要成爲他的私軍一般,整支西軍都打上了種師道的印記,他們更是自稱種家軍,種師道在西軍的聲望已達巅峰。
朝堂上的文官也不知上了多少奏表,擔憂種師道擁兵自重,分疆裂土,而官家自登基一來便在軍事上毫無建樹,即便打掉種師道,也不可能壓得住西軍。
再者,西夏還需要種師道這樣的老将震懾,所以一直沒敢對種師道下手,但若說官家信任種師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童貫敢如此明目張膽,利用軍中職權,不斷挖種師道的牆角,也就不是很難理解了。
對于董立武幾近直白的譏諷,童貫卻并不介意,他隻是呵呵一笑,朝董立武說道:“臨行前,陛下送了我一些書,回頭我讓人送幾本過來,平西侯有空多讀讀書吧。”
董立武出身卑微,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也正是因此,才沒能在軍旅上走太遠,否則區區殺俘之事,又豈會被解職賦閑,他更不會逼着董彥超等一幹兒子們拼命讀書。
聽得童貫的反諷,董立武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因爲童貫也不是個讀書的料,這不就是烏龜笑王八,半斤笑八兩嘛!
正待發怒之時,他隻聽得童貫嚴肅地正色道:“什麽洗澡猴子,說出來也不怕别個笑話,下回可記住了,這叫沐猴而冠!”
蘇牧:“... ...”
童貫大人,您确定收下這些白梃軍是發自真心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