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别人眼裏,作爲長子的蘇常宗,卻無半點乃父之風。
他懦弱無爲,文不成武不就,甚至連當個安逸享樂的纨绔二世祖都玩不過其他同輩。
特别是他最深愛的原配妻子去世之後,更是頹廢低迷,整日借酒澆愁,待得蘇瑜和蘇牧都長大了,始終還是沒有續弦再娶。
也正因此,長房的人丁并不旺盛,蘇瑜雖然已經成親,但妻子在杭州之亂中流産了一次,由于胎兒已經七八個月,差點連性命都丢了,雖然大人保住了,但此後再也沒能懷上孩子,長房到如今都沒有孫輩出生。
反觀二房三房,蘇常源便有兒女不下十個,長子蘇清綏眼下正在汴京遊學,結交士林中人,家中一妻四妾早已兒女成群,即便是三子蘇清維,都有着兩男三女統共五個孩子。
離開杭州之後,蘇家的生意重心便轉移到了北面來,在揚州和江甯都有數處産業,江甯早已是世家大族的地盤,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也沒有蘇瑜這樣的手段人脈,更沒有未雨綢缪提前做準備,生意很快就被擠出了市場,迫不得已被人吞并了。
眼看着揚州的生意也要遭遇破産的危機,蘇清綏卻給家族帶來了希望!
在汴京遊學,廣結闊交的蘇清綏也不知傍上了哪位朝中貴人,竟然得到了江南造作局的保護,順利進入布商的行列,終究是東山再起。
非但如此,蘇清綏仿佛一下子開了竅,在杭州戰後重建的關鍵時刻,将重心又轉移回到了杭州,并在杭州百業待興的節骨眼上,一舉占據了布商行業的龍頭位置!
在杭州生産出來的布匹,通過漕運,銷往江甯和揚州等地,生意竟然越做越大,蘇清綏也俨然成爲了整個家族的複興希望!
得知蘇清綏有貴人相助,蘇家也就安心地放開手腳來大幹,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生意竟然瘋狂擴張,據說在汴京城中都有着不淺的根基了!
雖然生意越做越大,但每每想起蘇瑜中舉,自己落第之時的那種羞辱,蘇清綏心裏就很不是滋味,所以當家族生意有了起色之後,他便将生意交了出去,自己退居幕後,而台面上的事情,則交給一向不喜讀書的蘇清維來主持。
蘇清維并沒有做生意的天賦,開拓無能,守成都有些艱難,不過有着兄長提供的人脈關系,生意倒也能夠穩步向前。
然而市舶司卡死了江甯的商路,世家豪族都沒辦法大展拳腳,蘇家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直到市舶司的三位王子啓程返京之後,世家們才與轉運使司再次打開了南邊的商道,毫無建樹的蘇清維本想好生表現一番,讓家族長老們對自己刮目相看,然而出師不利,得知商路重新打通之後,便急忙忙開始了自己的“征途”。
誰能想到第一次出行,竟然就遇到了市舶司的檢點,而且市舶司的人竟然還敢扣下他們的船!
蘇家生意做得那麽大,對生意圈自然有着足夠的了解,也知曉蘇瑜在江甯生意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對蘇牧蘇三句的美名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其實每次蘇牧的新作問世之時,老太公便會将自己鎖在房間之中,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會陷入極其低沉萎靡的狀态之中,爲當初将長房驅逐出去而懊悔。
隻是蘇清綏和蘇清維等年輕人,對此卻并沒有太多的歉疚,反而覺着蘇牧或許有些才華,但蘇瑜做了那麽多年生意,又有着占領先機的優勢,如今也隻是在江甯這麽個小地方,被世家豪族壓着,生意再好能好到哪裏去?
所以當蘇清維看到市舶司這邊下令燒船的竟然是蘇瑜,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知道自己是個小人,但他也知道蘇瑜絕對是個君子,而且還是個被點了進士出身的文人,接受着孔聖人的教誨,斷然不可能做出大義滅親的事情來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隻要自己開口求饒,大家好歹一脈同宗,還是不出五福的正宗堂親血脈,難道他還會拒絕不成。
然而事态的發展讓他再一次驚愕無比,因爲蘇瑜仿佛變了個人一般,竟然真的下令要燒他們的船!
蘇清維的内心之中充滿了難以置信,而後是極度的憤怒,他沒想到蘇瑜就真的這麽幹了!
可當他看到自家的船被點燃之後,他終于絕望了。
船上最表面掩人耳目的,隻是尋常的布匹,而後才是他們偷運的絲綢,不過因爲蘇清綏的關系,其實絲綢還是有造作局的文書爲憑的。
要命的是蘇清維自作主張,爲了壓住船隻的吃水量,竟然在船底藏了私鹽!
被搜查出來之後,蘇清維不斷解釋,說身上有鹽引,其實不過是爲了拖延時間,好讓家族和兄長蘇清綏想辦法疏通關節。
江面上的船隻開始兇猛燃燒起來,濃煙滾滾,彌散江面,圍觀者紛紛爲蘇瑜鼓掌喝彩,也有人暗中咬牙切齒。
而沒過多久,消息傳出去之後,蔡旻便匆匆趕了過來!
自從府上老都管被消失之後,郭正文便察覺到事情不妙,可他每每嘗試與世家那邊暗通款曲,卻連消息都發不出去,總是石沉大海。
直到最後,他隻能不顧身份,與裴老太公見了一面,雙方相互驗證了一番,更加确認了自己被皇城司盯上的事實。
爲了謹慎起見,郭正文也開始閉門不出,轉運使司的工作也就全權交給了副使蔡旻。
蔡旻好不容易得到這樣的機會,恨不得市舶司雞飛狗跳,他好趁亂奪權,所以當收到線報之後,他很快就聯合焱武軍的人,來到了市舶司的渡口。
“蘇瑜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放火燒船!這些可都是有正經文書的通關商船,你這是要反了麽!”蔡旻這個二把手雖然與郭正文沆瀣一氣,郭正文也不看僧面看佛面,忌憚着蔡京,不敢對蔡旻太怠慢,可蔡旻終究還是沒法掌握半點實權。
如今郭正文當了甩手掌櫃,正是蔡旻大展拳腳之時,這些商船便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得到了通關許可的。
“蔡大人說話要小心些,诽謗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吃刑罰的。”蘇瑜面色平淡,直視着蔡旻,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的膽怯,今日便是來宣戰的,不高調些是不行的。
“該吃刑罰的是你!擅毀私産是什麽罪名,蘇瑜你應該最清楚不過!這些船都有正經公驗,你憑什麽燒船!”蔡旻見得蘇瑜渾然沒有将自己放在眼中,便想起了蘇牧那副臭德行,心頭火氣更是壓抑不住!
“正經公驗?本官署理市舶司提舉事務,我市舶司衙門未曾發過公驗,這些船又何來公驗,沒有公驗便是偷渡,本官有權任意處置這些船隻!”
蔡旻聽得蘇瑜此言,頓時大怒起來,這些船的公驗可都是他發下去的,自己罩不住這些船,面子掃落一地還是小事,失去了那些背後勢力的信任,以後誰還敢托他辦事?
沒有了這個背地裏的勾當,他又哪裏找錢孝敬自己的老相公叔父?
“混賬!這些船的公驗乃本副使親自用的章,何來偷渡之說!”
“蔡大人想來記性不太好啊,難道你忘了官家已經下旨,市舶司公事由市舶司提舉衙門全權受理,轉運使司隻不過是協助辦差,轉運使司衙門也敢放船入關,未免有些喧賓奪主了吧!”
“你!”蔡旻被蘇瑜這麽一駁斥,竟然一時啞口無言,一張老臉被憋得鐵青!
蘇瑜卻隻是笑了笑,朝蔡旻繼續說道:“轉運使司如果對市舶司公事有異議,可以上奏朝廷,隻要官家下旨,我市舶司便承認轉運使司的公驗,沒有旨意的話麽...”
蔡旻咬牙切齒,怒視着蘇瑜,但聽得後者表情冰冷,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
“若沒有旨意,這些船敢來,本官就敢燒,來一艘燒一艘!”
蘇瑜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老九等人已經将那些船員都扣押在了一處,蘇瑜徹底無視蔡旻,讓老九将人都帶回衙門。
蔡旻見得老九等人不倫不類的裝束,仿佛找到了攻擊的突破口,大聲斥道。
“蘇瑜,你市舶司衙門私募軍兵,圖謀不軌,本官必定上奏朝廷,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蘇瑜聞言,呵呵一笑,卻是朝杜成責冷聲道:“市舶司衙門招募些壯丁民夫充當仆役,何來軍兵之說?他們身上可有甲衣?手中可有刀劍弓弩?市舶司衙門可是有他們的報備檔案的,蔡大人若真要上奏,那就請自便吧。”
“不過嘛,焱武軍身爲地方鎮軍,本該協助本提舉司差事,但本官不明白,爲何有轉運使司在的時候,必定就有焱武軍,而我市舶司得不到該有的協助也就罷了,招募幾個壯丁來充當勞力,竟然還要被扣上圖謀不軌的帽子,這事兒嘛...本官也是要上奏朝廷的!”
蘇瑜說到最後已經是聲色俱厲,杜成責竟然被蘇瑜的氣度好生震懾了一番!
市舶司乃是朝廷直屬衙門,焱武軍鎮守地方,協助市舶司衙門合情合理,可與轉運使司走到一處就是勾結地方了!
雖然這種事情都有朝堂上的諸位相公去争取和分辯,不是他們這些地方官員所能摻和的,可背黑鍋的事情,始終是要落到他們頭上的!
念及此處,杜成責終究還是軟了下來,朝蔡旻使了個眼色,後者憤憤地冷哼了一聲,朝蘇瑜撂下狠話來:“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看着忿忿離去的蔡旻和杜成責,蘇瑜隻是目光堅毅,默然無語。
趙文裴和劉質走了過來,他們完全沒想到蘇瑜會燒掉蘇家的船,還扣押自己的堂弟蘇清維,一時間内心有不解,有羞愧,有惋惜,又有佩服,總之是五味雜陳。
而蘇瑜卻隻是朝他們柔和一笑,小聲說道:“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