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是向往自由的孤鷹,他喜歡這種充滿了刺激和驚險的生活,這才是他所渴望的日子。
相信眼下轉運使郭正文,與裴氏的老太公,該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不住了吧。
裴家老死士陳震山死了,郭正文的心腹老都管也死了,而且兩人連半點屍骸都沒有留下,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那封密信,卻到了蘇牧的手裏頭。
爲了破譯這份密信,蘇牧燕青和皇城司的人也是耗費了不少的手腳經曆。
因爲這件事情實在太過敏感,他們隻能将密信一個字一個字拆開,而後利用皇城司的秘密渠道,送往揚州和潤州等地,讓人帶着這些零碎的契丹字,尋找能夠翻譯的學究。
大宋軍隊雖然糜爛不堪,但民衆對北遼的民族仇恨從未冷卻,對北遼不屑一顧,又不想背上通敵的不必要麻煩,所以研究契丹字的人極少極少。
最後皇城司的人隻能轉移了策略,又将這些零碎的信息送到了汴京。
汴京城裏頭又許多契丹商人,而爲了方便與契丹人的溝通交流,以及處理一些外交事務,禮部和鴻胪寺都有通譯館,裏頭有能夠翻譯契丹字的通譯。
如此一番大周轉,整整過了大半個月,密信的内容才回到了蘇牧的手中。
也多虧動用了皇城司的秘密奏報渠道,除了六百裏快馬之外,還有諸多鷹隼信鴿一類的通訊手段,否則來來回回折騰,沒有一個月是無法做到的。
這密信乃是郭正文的急報,如今過了大半個月,密信早已失去了價值,蘇牧對此心知肚明,但他還是想知道,密信的那一頭,是什麽人!
郭正文和裴老太公都感受到了危機,但密信那頭的人卻對此一無所知,而截獲密信之後,蘇牧便讓皇城司嚴密監控郭正文和裴氏的動向,他們都沒敢輕舉妄動,偶爾放出一些密探,都落入到了皇城司的手中,這也讓他變得更加的謹慎,不敢再有所動作。
随着截獲的信息越來越多,蘇牧似乎也看到了整張網絡的一個小角,于是他與燕青商議了一番,決定讓燕青出面,好生試探一番。
倒不是蘇牧将燕青當成免費打手,髒活累活危險活都讓燕青去扛,實在是他的目标太大,如今他根本就出不了門,隻能坐鎮中樞,調度指揮。
爲了今日的行動,燕青也準備了很長的時間,他跟蘇瑜探讨了好幾天生意經,從蘇瑜的手頭接過了好幾樁生意,并動用皇城司的力量,将這些生意轉到自己的名下,雖然在文書的日期上做了手腳,但文書都是真的。
如此一來,燕青搖身一變,成了經常與北地做生意的大行商,而且還是官方有據可查的商人,底細清白到不行的那種。
改頭換面一番之後,燕青的臉膛倒是黑了不少,輪廓也變得更加堅毅,留着些許發青的胡茬子,便似一個勤勤懇懇勞心勞力的商賈家少主子。
他又讓兩個熟悉北地風土人情的暗察子假扮成自己的長随,便來到了江甯城西北的一處集市。
這裏是行商們的聚集地,便如同渡口對于海商們一般,到了這裏,風格也就變得更加粗犷。
自從兒皇帝石敬瑭這個遺臭萬年的千古大王八把燕雲十六州獻出去之後,北地的漢家郎便隻能遙望故國,在胡虜的鐵蹄下掙紮求存。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些漢家郎發揮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吃苦耐勞,漸漸在北地發展起來。
如今遼國實行分治的制度,以南北兩院分開管理契丹人和北地漢人,南院統轄之下幾乎都是漢家的男兒。
隻是過了這麽多年,這些漢子漸漸便與南方的故國生疏了起來,受到遼狗的不斷統治,他們回歸故國的想法,其實并沒有大焱百姓想象之中那麽迫切。
而大焱的百姓們也覺着這些北地漢子忘祖背宗,甘當胡虜的奴婢,背叛宗國,不當人子,所以南北漢子相互仇視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
但大焱物産豐富,商業極其發達,這是不争的事實,眼下童貫的大軍已經北上,大焱中斷了互市,遼國人的皮草之類的貨物沒辦法往南面傾銷,隻能依賴于北地漢子到南朝來走私。
北方草原的遼人不事農耕,仍舊保持着逐草而居的生活,遼國朝廷又不給士兵發糧饷,這些士兵隻能到南邊來搶奪,他們稱之爲打草谷。
大焱畢竟太遠,這些遼狗打草谷也隻能禍害燕雲十六州裏的百姓,但漸漸的,他們發現這些漢人竟然順從了,而且他們的耕種和養殖技術,簡直将燕雲十六州變成了富饒的小江南!
對于農耕民族而言,牛的價值比一個壯年勞力都要貴重,所以無論哪朝哪代,都極其重視更牛,擅殺耕牛是要犯法的,所以牛肉也就變成了極其罕有的食材,尋常百姓根本就吃不到。
所以牛肉一般都隻給達官貴人享用,或者一些大勝仗有大功的将士享用,豈不見連犒勞的犒字,都是牛字做偏旁。
順便提一句,大焱人認爲豬經常在臭泥地裏打滾,是很肮髒的東西,隻有下賤的人才吃豬肉,也直到後來類似蘇東坡創造了東坡肉的吃法,吃豬肉才漸漸爲人們所接受。
而牛皮又是極其主要的軍需物資,比如制造皮甲,制造盾牌,制造皮靴,甚至連儲水的皮袋都用牛皮來縫制。
當時的朝廷對牛皮是實行管制政策的,甚至于民間繳納賦稅,都規定了每年要獻上多少張牛皮才能夠完成指标。
而北方民族不事農耕生産,他們對耕牛的需求并不是很大,牛羊隻不過是他們的口糧罷了,所以他們對殺牛并沒有太多的約束,便産生了很多的皮草。
他們就将這些皮草拿來進行貿易,向農耕的南人換取鹽巴茶葉鐵鍋布匹之類的生活用品。
這就催生出了既原始又必須的商業鏈,而北地的漢人則成了交易的中轉,慢慢演變成了向南北兩地走私的行商族群。
燕青之所以喬裝改扮,混入北地漢人的走私行商領域,自然是爲了探聽消息。
事實上,蘇牧從密信之中解讀出來的内容,正是跟一個姓蕭的商人有關。
聽到這個名字,蘇牧和燕青很快就确定,這是個契丹人,因爲他的名字太過奇特,而且在遼國,隻有兩種姓氏,要麽姓蕭,要麽姓耶律。
是的,巅峰時期擁有百萬人口的契丹人,全種族竟然隻有兩種姓氏。
而且他們嚴格保持着異姓通婚的風俗,也就是說,姓蕭的隻能與耶律通婚,而耶律也隻能與姓蕭的通婚。
當然了,這也隻是契丹族内部的通婚,如果嫁娶了漢人或其他民族,那就另當别論了。
總之,當燕青看到密信上那個名叫蕭神女的姓名,再聯系密信用契丹文寫成,加上郭正文和裴氏最近的反應,很快就能夠确認,這個蕭神女,應該是個契丹人!
扮成走私行商的燕青很快就來到了城西北的一處酒樓,這酒樓名喚玉江南,剛進得門口就聞到了羊肉的臊味和烈酒的清香。
雖說是烈酒,但其實也沒有太烈,起碼對于蘇牧而言并不能算是烈酒。
在彼時,蒸酒技術還沒有推廣,市面上買賣的都是釀酒,度數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自然也烈不到哪裏去。
蘇牧就曾經将高度酒蒸餾技術的想法交給過蘇瑜,不過不斷受到戰亂的影響,也不知道蘇瑜進展如何。
不過對于燕青而言,這種氣味就已經讓他放開了胸懷,進入到酒樓才一會兒,便仿佛徹底融入了這環境當中,讓人一眼便覺着他該是個豪爽的北地漢子。
即便不是北地漢子,見他這等作風,也該是常年往北邊跑的南人行商,一時半會兒,燕青便引起了酒樓裏許多北地商人的注意。
眼下朝廷征遼在即,雙方邊境局勢很是緊張,也沒有太多的南人敢做這樣的生意,生怕被扣上通敵的“漢奸”帽子。
燕青在玉江南出現,自然很快就引起了這些走私販子的矚目,不過他們都是謹慎到了骨子裏的人,也不會貿然上來搭讪。
燕青也沒打算一蹴而就,今兒過來不過是爲了露露臉,今後這些天都要來走走,慢慢也就能夠混入這個圈子了。
他是當慣了卧底的人,對于這種節奏還是相當适應的,倒是那兩名熟悉北地風土人情的暗察子長随,讓那些走私販子看得渾身不自在,不過這也是正常反應,是長随仆從的本分,反而說得過去,也不至于露出什麽破綻來。
燕青點了煮羊肉,便美滋滋地喝起酒來,正享受着别樣的滋味,樓下大堂突然傳來喧鬧,竟然是兩夥人打了起來!
行走江湖,擦槍走火是免不了的,燕青看着心裏就歡喜,因爲他很清楚,這種場面,往往就是出現轉機的時候。
果不其然,樓下打得越來越熱鬧,那些看熱鬧的竟然也加入了戰團,甚至連酒樓的掌櫃和夥計都加入了進去,桌椅稀爛,盤碗碟子四處橫飛,燕青總算是體會到北地的做事風格了!
這還沒弄明白開戰的原因呢,戰火已經燒到二樓的雅間來,但見得一夥人沖進了隔壁的包間,很快就被一個個踢飛出來,其中一個砸爛了中間的隔闆,眼看着就要把燕青的酒菜給攪了!
燕青冷哼一聲,擡腿就是一腳,将那人踢着倒飛了回去,這便見得隔壁桌三五個壯漢,護着一個頭戴貂額高挑女子,正用契丹話在說着什麽。
那女子面色黝黑,但輪廓卻不賴,朝着燕青便是一笑,燕青心頭一喜,莫不成上天眷顧,一擊即中,這女人便是蕭神女吧?
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這世間雖然有許多巧合之事,但斷然沒有這麽湊巧的,再者,他燕青走哪兒都有豔遇,說不得這女人隻不過看上自己的面皮,想要跟自己來一段露水情緣罷了。
如此想着,燕青便朝那女人點頭笑了笑,以示善意,然而他的美夢很快就被擊碎了。
因爲那女人一聲令下,身邊的三五個壯漢已經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