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中心的祭壇周圍,橫七豎八遍地躺着各種野獸,野獸并未口吐白沫,可見大鼎中的藥湯并無毒性,隻是單純将野獸麻倒而已。
蘇牧用草鬼唐刀挾持着鬼面巫師,暗中尋找有利地形,而後來到了西南角的小火堆旁邊,那些女俘虜被綁縛手腳,就丢在火堆後面的木屋裏。
蘇牧也不回頭,聲音不高,卻穿透力十足,不容置喙地沉聲開口道:“光照四合,明耀九天!”
那些女俘虜聽得蘇牧一口純正的大焱官話,頓時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目光之中滿是期盼哀求的淚水,可竟然沒有一個敢開口求救,大抵是受盡了斑人的侮辱,早已魂不附體了。
蘇牧感受着這些女俘虜的反應,心裏也有股說不出的憐憫和悲歎,但也總算安心了許多,因爲他很清楚楊紅蓮的個性,即便再最惡劣的環境下,她也不會喪失自己的鬥志和求生的欲望。
念及此處,蘇牧将混元玄天劍收入劍鞘,而後探手入懷,摸索出一張皺巴巴的畫像來,隻一抖,便将畫像展示在了女俘虜們的面前。
“你們誰見過她,誰能告訴我關于她的消息,我就帶誰離開這裏。”
這畫像是臨出發前蘇牧在船上畫的,雖然隻是用簡單的木炭來作畫,但由于是寫實的素描,倒也形象逼真,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立體效果越發出衆,便如同楊紅蓮的影像被攝入了白紙之中,凸顯出來一般。
那鬼面巫師見得楊紅蓮的畫像,同樣被蘇牧的精湛畫技給震驚了一把,在細看畫上的楊紅蓮,看着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逼真表情,這巫師也是暗中緊握雙拳。
那些女俘虜赤*身裸*體,經過适才一番騷亂,身上全都是污黑的泥巴,蓬頭垢面,像泥地裏打滾的牲口,隻剩下一雙雙充滿驚恐和恥辱的雙眸,仍舊閃耀着最後一絲蒼白的生機。
過得片刻,一名女俘虜站了起來,仿佛拼盡了所有的勇氣,回答蘇牧道:“我知道,我見過她,她是大光明教的女俠...”
蘇牧心頭一震,頓時狂喜,不過從短短的這句話,很容易就推斷得出,此女乃是厲天閏陣營的人,但又稱楊紅蓮爲女俠,是否說明楊紅蓮曾經嘗試過要搭救她們?
時間緊迫,蘇牧也不及多想,趁着對方的祭司還沒有到,他要及時掌握自己想要的信息,因爲他還不清楚燕青是否已經逃脫出去了,不過看這些斑人的狼狽樣,顯然沒能在燕青手下讨到便宜。
蘇牧朝那女俘虜招了招手,後者警惕又驚恐地掃了掃周圍惡狠狠地斑人,這才用雙手捂住關鍵部位,走到了蘇牧的身前,深深埋着頭。
蘇牧也沒多說什麽,一腳踢在鬼面巫師的膝蓋後腘窩上,後者噗通便跪了下來,想要反抗卻又被蘇牧的草鬼唐刀死死制住,隻能扭頭怒視着蘇牧。
蘇牧也沒有理會太多,将外袍脫下來,丢向了女俘虜,那女俘虜如同得到了一件珍寶一般,用外袍将自己的身子緊緊裹住,這才擡起頭來,深深地凝視了蘇牧一眼。
雖然她的面容已經被污泥遮掩,但卻擁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蘇牧不由多看了兩眼,後者連忙低下頭去。
看着她的眼睛,蘇牧心底竟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來,不過這個時候,那幾名蒼老的祭司已經在族人的保護下,來到了蘇牧這邊。
蘇牧抽出混元玄天劍,塞到女俘虜的手中,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不要離開我半丈。”
女俘虜雙手緊緊握着劍柄,再次擡起頭來,卻被蘇牧一把拉到了身後,當她看到蘇牧那高瘦的背影之時,她下意識将寶劍舉了起來。
她的眸子之中爆發出仇恨的烈焰,劍尖便指着蘇牧的後心,雙手卻瘋狂地顫抖着,顯然并不懂武藝。
那幾名祭司都戴着碩大的木質鬼面,看起來有點像大頭娃娃,很是滑稽,但眼中卻露出陰狠老辣的兇光。
蘇牧用草鬼唐刀挾持着鬼面巫師,直到那些祭司距離自己五步遠,他才微眯起雙眸,露出濃烈的殺機。
這些祭司也是警覺到了極點的人物,感受到蘇牧的殺意,便不再往前,正要開口之際,蘇牧背後的女俘虜突然無聲地沖了出來,短短五步距離眨眼便至,她雙手緊握混元玄天劍,一劍便劈向了旁邊一名精壯的斑人漢子!
那些斑人在祭司面前保持着謙卑的姿态,注意力又放在了被蘇牧挾持的鬼面巫師身上,反應過來之後,就要反手防禦,可剛剛抽出腰間的匕首,女俘虜的寶劍已經斬落下來!
女俘虜受盡了蹂躏,已經沒有太多力氣,但混元玄天劍卻鋒銳無匹,即便她沒有多少力氣,劍刃還是嵌入到那名斑人的腦殼裏!
蘇牧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那女俘虜顯然是受了這名斑人的污辱,如今大仇得報,也顧不得身上的袍子,用腳踩在斑人臉上,使盡力氣将卡在腦殼裏的寶劍拔出來,而後發了瘋一般在斑人身上亂砍亂劈,等到她再沒能榨出一絲力氣之時,那斑人已經面目全非,屍骨零碎!
女俘虜虛弱地坐在地上,即便是那幾名祭司,一時半會兒也被震住了,有蘇牧挾持着鬼面巫師,其他斑人也不敢随便殺害女俘虜,隻是将她圍了起來。
女俘虜深埋着頭,沒有力氣再哭泣,仿佛殺死了那名斑人,支撐着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了,她轉過頭來,用袍子抹了一把臉,朝蘇牧投來一個慘笑。
“謝謝。”
蘇牧心頭大震,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張臉,适才她雖然開口說過話,但嗓音裏充滿了驚恐的顫抖,即便正常說話,蘇牧也不一定能認出這聲音來。
如今見得她的容顔,蘇牧終于想起來,心頭也是五味雜陳,頗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江甯那個夜晚,在無人的長街上,與趙鸾兒的一笑泯恩仇,想起了與虞白芍的見面贈詩,過往的恩怨糾葛,就像壓在心頭的債,蘇牧總想無債一身輕。
而今,他又見到了一個老熟人,卻沒想到她如此的凄慘,她就是李曼妙!
這樣的狀況讓蘇牧有些不知所措,因爲就他所知,李曼妙已經投靠了厲天閏,而且極得厲天閏的寵愛,即便厲天閏在烈火島慘敗,也沒道理連李曼妙都保不住,難道戰鬥竟慘烈到了這等地步麽?
李曼妙的一聲謝謝,便如同當夜趙鸾兒的淚水一般,将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随風帶走,蘇牧一時也是百感交集。
這個野心勃勃,想着要跟厲天閏闖出一番天地,想要成爲厲天閏的皇後的女人,在這一刻,仍舊倔強如初,她對蘇牧真誠地道謝,是因爲蘇牧給了她最後一次機會。
是蘇牧給了她雪恥的寶劍,給了她争取自己最後尊嚴的資格,她顫巍巍地抓住混元玄天劍,劍刃上面的血珠如同荷葉上的露珠一般滑落下來,寶劍光亮冰寒,仿佛有藍色的光華在上面流轉。
李曼妙拼盡全力,在自己的脖頸上拉出一道細小的血痕,那發絲一般的紅痕過得片刻才紛紛裂開,血線噴湧出來,帶走了她最後的倔強和生機,卻讓她走得很有尊嚴。
全場一片死寂,角落裏剩餘的女俘虜,看着那柄寶劍,目光紛紛亮了起來。
當死去成爲一個人最後的希望,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
女俘虜們争搶着撲向李曼妙的屍體,撲向那柄混元玄天劍,搶在前頭的女俘虜抓起了混元玄天劍,她的目光之中是欣喜,是解脫,讓人心碎。
蘇牧很清楚的知道,此時自己應該做的,是看着這些女俘虜一個個死去,這是對她們最大的恩惠和慈悲,因爲對于彼時的女子而言,她們早已失去了作爲人類最爲珍視的所有一切,她們已經生無可戀,活着隻是折磨,死去才是解脫。
她們不是原始野蠻的斑人,她們出自于教化通達禮法森嚴的大焱社會,遭受了如此非人的羞辱,她們早已崩潰,再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第一個女俘虜很幹脆利索地割開了自己的咽喉,而後一個接一個,沒有哭泣,沒有咒罵,她們甚至沒敢再對斑人報複,因爲她們害怕報複不成,反而丢了寶劍,便會再次求死不能。
或許是前面的姐妹死得太過慘烈,還剩下五六個人之時,抓住寶劍的那個女俘虜,終于顫抖起來,她流下了眼淚,朝身後的姐妹無助地哀求道。
“我...我下不來手,幫幫我...”
身後的女俘虜也哭了,她們沖動得想要結束自己已經肮髒不堪的生命,可她們無法對同類下手,因爲她們隻是可憐人,而不是殺人兇手。
她們失去了自盡的勇氣,更沒有出手殺死受難同胞的勇氣,于是她們将目光都轉向了寶劍的主人,蘇牧。
蘇牧沒辦法看下去,他收了草鬼唐刀,一把抓住鬼面巫師的頭發,将她扯了過去,左手扼住她的咽喉,右手卻輕輕壓在了女俘虜手中的寶劍上。
“我可以幫你,但如果還想活下去,我保證一定會帶你們離開,不會有人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
那名女俘虜看着蘇牧堅毅的目光,看着他臉上的金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來,她再也忍不住,手中寶劍松軟下來,整個人撲入了蘇牧的懷中,哇一聲便哭了出來。
哭與笑,都是最能表達人類靈魂的一種本能,嬰兒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當你還能夠哭得出來,說明你還有活下去的欲望,真正想死的人,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
蘇牧輕輕摟着女俘虜,望着周圍的斑人,仿佛看到一個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全身上下,都是吃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