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以爲蘇牧一走,會将所有的事情一并帶走,那就大錯特錯了,江甯的局面也不可能美好到哪裏去,說是爛攤子絕對不過分。
人常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蘇牧是跑掉的和尚,蘇府就是那座廟,蘇瑜就是廟裏的廟祝了。
蘇牧輕易不見人,接待諸多求見者和拜訪者的任務都落到了蘇瑜的頭上,即便他八面玲珑也分身乏術,被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兩腳不沾地。
再加上高慕俠也回京了,那些世家大族又活躍了起來,俨然将蘇牧甚至于蘇府,當成了高慕俠的代言人,即便蘇瑜三番五次表明了立場,仍舊還是無法阻攔這些人的腳步。
而蘇牧出海的這段時間裏,朝堂上的變化也是峰回路轉,别具戲劇性,讓人不得不佩服這些世家豪族的眼光和能量。
因爲朝堂上對江南局勢終于做出了決議,堵不如疏,對于倭寇,若動用武力來剿滅,必定要勞民傷财雪上加霜,而且極有可能深陷泥潭。
所以朝廷決定,在江南小範圍内試行,解除海禁,從根本上緩解沿海的危機,讓供需過剩的江南商品有個好的出口,以減少沿海走私,從而達到消除倭寇的效果。
這也是剿滅變招撫的套路,隻要開通海禁,江南世家豪族的貨物能夠賣出去,誰還會铤而走險去走私?誰還樂意勾結倭寇來禍害同胞?
非但如此,一旦開了海禁,這些世家豪族非但不會再勾結倭寇,反而會千方百計打擊這些海上掠奪者,以保證商路的安全,這才是釜底抽薪的最佳政策!
然而大焱軍事積弱,對戰外敵更是罕有勝績,朝廷閉關鎖國的政策已經實施了許多年,突然要開海禁,官家也是遲疑猶豫了許久。
其實早在高慕俠南下治倭之初,趙劼就有了重開市舶司的想法,隻是不斷傳回來的密奏都表明,世家豪族對江南的滲透和掌控已經到了骨子裏,即便重開市舶司,也隻能淪爲世家豪族斂财的路子。
可這一次打擊倭寇也讓官家嘗到了甜頭,重要的并非繳獲的那些戰利品和金銀财寶,而是從打擊倭寇的勝利中,官家重新得到了百姓的呼聲認可。
得民心者得天下,對于一國之君而言,還有什麽比民心更值錢?
既然對待倭寇都能夠由剿滅變招撫,爲何對世家豪族就不可以寬容一些?起碼這些世家豪族還能維護社會穩定,治理地方還要依仗這些大地主。
特别是大焱的特殊官制,地方官員都是臨時工,經常出現剛剛熟悉民情就要被調任的尴尬狀況,以緻于官府對民間的掌控力越發衰弱。
這樣的情勢之下,其實地方的穩定,大部分都依靠世家大族和一些大地主來維持,這也是朝廷爲何無法将世家豪族連根拔起的根本原因之一。
既然官家已經拍闆,剩下的事情也就好辦了,雖然隻是在江甯試點,但朝廷的大佬們都很清楚,隻要這事兒辦漂亮,試點自然會推廣開來。
到時候就會有源源不斷的财政收入,朝廷就不用寅吃卯糧,财政支出也不會捉襟見肘,更重要的是,朝廷有錢了,官家自然就開心了。
莫看市舶司隻是試點,但這個衙門可是千金難買的重頭,江南世家紛紛發動朝堂上的能量,極力争取市舶司的人選配置問題。
這個人選自是至關重要,官家也是考慮良多,這就是爲何前面說世家豪族目光長遠的原因了。
因爲蘇三句的兄長蘇瑜,這個已經淪爲蘇府大總管的年輕人,出現在了市舶司的組建人員名單之中!
蘇瑜與趙文裴劉質等人都是進士出身,對于每次科舉隻取兩三百人的大焱朝廷而言,這樣的人物毫無疑問是可堪大用的人才,隻是大焱許多進士都沒能夠官運長久,這就是大焱官制的問題了。
即便如此,蘇瑜和趙文裴等人在杭州的所作所爲,都進入了朝廷考察的視野之中。
當然了,市舶司是官家拍闆的,人選上自然也要以官家的意見爲主,而促使官家做出這種決定的,顯然不是朝廷上的文武百官。
這些官員背後都站着不同的利益群體,巴不得整個市舶司都攬入手中,又怎麽可能插入蘇瑜這幾個新丁?
官家甚至連蘇瑜是誰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自己查閱浩繁如煙的官員檔案,從中慧眼識珠将蘇瑜給挑出來。
之所以選擇蘇瑜,是太尉高俅的舉薦,當然了高俅的意思,自然就是高慕俠的意思。
而讓人有些意外的是,朝堂百官站出來提出異議之時,卻有人站出來爲蘇瑜說話。
站出來說話的人不是朝廷官員,說話分量卻極其重要,因爲那是越王趙漢青的兒子趙文瑄,以及吳王之子趙彙端!
這兩個都是毛頭小子,剛剛抵達東京面聖不久,爲何能夠參與朝廷議論?他們又沒有實權在身,妄議朝政可是犯大忌的!
那是因爲他們即将要總攬市舶司的大權!自然有權挑選一些自己中意的官員來協助自己辦差!
沒錯,除了越王和吳王的兒子,還有一直留在東京不之藩地的秦王之子也在名單之中!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讓人郁悶氣結,早先文武百官整日聒噪,奏折雪片一般飛,紛紛奏請官家過繼宗王之子爲儲君,以固國本,官家對此早已心生不滿。
趙劼雖然四十多了,但保養得很好,平日裏修身養性,極少發怒,也沒什麽大病大痛,春秋正盛,寵幸後宮也沒什麽大問題,早幾個月還有個貴人懷上了龍種,可惜禦醫看過,應該是公主,而非龍子。
趙劼已經連續生了七八個女兒,卻一直沒有兒子,國家的繼承問題就擺到了台面上來。
朝廷百官催促得緊,官家卻仍舊不死心,自覺身體倍兒棒,經常與妃子們決戰到天亮,用過都說棒棒棒,生兒子隻是遲早的問題,所以對百官們的催促非常的不耐煩,到最後甚至開始讨厭提起這件事的官員。
奈何對待這件事,即便是自己的死忠擁趸蔡京和高俅,都認爲應該緩和處理,不該跟官員們死撐,趙劼隻好将幾個宗王的兒子都召入東京,加以考察。
這些都是藩王的兒子,身份極其敏感,也不好給他們安排工作,而正當這個時候,市舶司的組建問題提上了議程,趙劼心裏便有了底。
雖然市舶司承載着整個大江南的希望,但官家内心其實并不看好,因爲即便開了市舶司,也會被江南世家壟斷,他是不樂意看到這種局面出現的。
但市舶司必須打上他的烙印,如此才沒人敢下黑手,而自己不可能親自處理這些事情,這時候,趙文瑄等一幹試煉的王子們,無疑就成了最佳的選擇。
事情做好了,自然是皇家的榮耀,事情做不好,說明這些王子的能力不夠,一個市舶司都弄不來,還怎麽管理偌大的皇朝?以後你們也就不用在老子面前叨叨過繼王子的事情了。
雖然聽起來有些胡鬧,頗爲兒戲,但卻有在情在理,這些王子初出茅廬,又必須小心謹慎,應該算是中立的勢力,大家并沒有吃虧,在朝堂上占不到便宜,也隻能将戰場轉移到江南。
到時候遠離了官家的注視,做事的又是幾個毛頭小子,世家豪族想怎麽鬥就怎麽鬥,官員們也不用承受世家豪族的壓力跟官家頂牛,可謂一舉多得,各方都歡喜。
如此一來,這個方案也就定了下來。
而趙文瑄先前就得過蘇瑜的搭救照料,若非蘇瑜,他能不能逃出杭州都成問題,遑論如今有機會成爲一國的儲君!
相對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蘇牧,趙文瑄更喜歡蘇瑜這位兄長,而蘇瑜早已成爲了趙文瑄的崇拜對象,趙文瑄也知曉蘇瑜懷才不遇,眼下要重開市舶司,他又豈能不把蘇瑜帶上!
官家趙劼對于趙文瑄力挺蘇瑜的事情,心裏也是有些不太高興,畢竟有着培植勢力之嫌,不過趙文瑄不懂掩飾,在朝堂上就表現出來,說明兩人之間也是光明正大,并無太多龌蹉,若他暗地裏提拔某些人,才更讓人心生不安。
再者,趙文瑄等一幹王子雖然都是皇家血脈,高貴早熟,不像尋常的少年郎那般不着調,可到底還是稚嫩了些,官家又豈會将他們當成威脅?
若按照官家的意思,協助王子們辦差的最佳人選,應該是剛剛升任提點皇城司公事的高慕俠,可童貫已經開始北伐的後期準備,高慕俠需要調遣繡衣指使軍随行監軍,根本就抽不開身。
皇城司是天子近衛,最大的長官名義上是皇城使,不過都是由宦官把持這個頭銜,而朝廷官員都心知肚明,這宦官不過是個幌子,皇城司真正的首腦,應該是提點皇城司公事,也就是高慕俠現在這個位置。
也就是說,當今官家已經将皇城司徹底交給了高慕俠,這份信任再加上高太尉的恩寵程度,這對假父子在大焱朝廷上的分量,可想而知了。
趙文瑄将蘇瑜拉近自己的班底,一方面想要報恩,一方面也想讓蘇瑜得到施展才華的舞台,而且蘇瑜是江南人氏,先前又在江南經商,對江南的商業王國最是熟悉,還有誰比他更适合這個位置?
然而趙文瑄沒有想到,自己的好意,會給蘇瑜帶來多少明裏暗裏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