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龍揚山的大當家,龍金海崛起于微末的船幫,也曾經受盡了壓迫,幾經艱辛,才團結了揚子江上的苦哈哈,拉扯起這麽龐大的一支隊伍。
他的個子并不高,矮壯黝黑,沒有太多威嚴的氣質,即便穿的是錦緞袍子,也像渡口上搬貨的苦力,隻有那漆黑的眸子裏,時而閃過一絲陰狠,讓人望之而生畏。
他站在船頭,便仿佛千斤重的銅山,仿佛是整艘大船的安定石,鎮壓着大船,使得大船不會被風浪掀翻。
身後的好手都是些精壯的老手,赤*裸*着古銅色的上身,腱子肉如山包一般隆起,一個個目光精赤,即便上了岸,仿佛也能扛着大船走出半裏,渾身上下充滿了陽剛與力量。
也有些精瘦的漢子,雖然手腳瘦小,一雙眸子卻散發着兇悍的光芒,如同深山野林裏剛剛修煉出人性的猿王。
這些就是龍揚山大當家龍金海身邊最爲精銳的高手,既然大當家要去見倭寇頭子,自然要留給心眼,他們一直沒有相信過朝廷的狗官,也不會相信那些世家富戶,更不會相信茹毛飲血的野蠻倭寇。
十幾艘大船乘風破浪,大帆鼓蕩得滿滿當當,眼前的海平面上漸漸浮現出一抹綠色,諸人的臉色沒有放輕松,反而越發凝重起來,好手們紛紛将兵刃挂在了身上。
前方的島嶼名爲黃山島,有大半個鎮江那麽大,島上山嶺嶙峋,綠林幽水,曲折的海岸線形成了一處天然的海港,海産豐富,乃是海上船隊中轉補給的好去處。
此時海港周遭已經停靠着數十艘鬼頭船,盡皆懸挂黑旗,這些鬼頭船雖然輕而小,速度卻極其驚人,在海上航行如飛,機動性極其優良,自然是倭寇王井野平治麾下的倭寇船了!
龍金海遙遙望去,但見島上已經升起煙柱,有人在岸邊的高舉黃旗,打着放行的旗号,守衛港灣的鬼頭船便放開了一個口子。
龍金海所在船的桅杆上,如猿猴一般攀在上頭的瞭望手喊了幾句暗語,龍金海便揮了揮手,率領船隊進入了港灣。
船隊一進入港灣,頓時風歇浪平,但見海水碧藍清澈,可見水底的珊瑚和各種斑斓魚群,是不是一道黑影從水底掠過,該是潛行其中的大魚。
龍金海往左右一看,鬼頭船上皆是髡發點眉白面黑牙的倭寇,五短身材,卻又背着偌大的滕盾,左右腰間挂着各色鐵刀,咿呀怪叫,如同閻羅殿裏的小鬼。
“哼。”龍金海輕哼一聲,眼中毫不掩飾對這些倭寇的鄙夷。
“當家的...這港裏有鲛人...”一名好手來到龍金海身後,低聲地提醒道。
龍金海往四處放眼一望,但見東南角有一處暗礁,暗礁周圍水底有些渾濁陰影,形同遊魚,雖然隐秘,到底還是逃不過龍揚山大當家那魚鷹一般的犀利目光。
“讓弟兄們放亮招子,有甚麽不對頭,盡管下狠手!”
“是!”
弟兄們得了大當家的密令之後,便退到後頭,船隻抵岸,早有倭寇搭上舷橋,龍金海虎步而行,上得岸來,但見不遠處的小坡上,支起了一處涼棚。
龍金海帶着三五個頂尖好手,目不斜視,穿過充滿敵意的倭寇護衛,徑直來到了涼棚前頭。
涼棚周遭拱衛着七八名精悍倭寇,棚子裏頭卻端坐着兩個中原打扮的中年人。
左首之人看起來三十出頭,蓄着短須,一身頗具唐風的儒士服,相貌端莊,氣質沉穩,隻是眉心距有些窄,看起來有些小鬥雞眼,一柄小太刀便放在觸手可及的桌上。
右手邊乃是一名四十上下的道人,披散着一頭黑發,身上是銀絲鶴氅,背後還插着一柄道劍。
若換了别個,見得這等場面,大抵要心生疑惑,這涼棚裏分明是兩個中原人,那倭寇王井野平治又在何處?
然而作爲龍揚山大當家,龍金海雖然沒有見過井野平治,卻通過無數的情報往來,得知了這位倭寇王的絕大部分情況。
所以他很确定,那名身穿唐風儒士服的,應該便是倭寇王井野平治,因爲中原大陸禁海已久,倭國人還停留在崇尚唐朝風物的階段,用後世的話來說,這些丫挺的版本太低,網絡又不通,沒辦法及時更新。
至于井野平治身邊那一位道人,龍金海卻是毫無頭緒。
井野平治作爲倭國的貴族,打小便接受中原漢學的教育,說得一口流利的大焱官話,生活習慣與喜好也和大焱的富貴人家并無兩樣,甚至愛好詩詞書畫,連蘇牧新近所做的人生若隻如初見都能夠背誦賞析。
見得龍金海昂首闊步而來,井野平治微微一笑,便站起身來,朝龍金海招呼道。
“大首領遠道而來,有失遠迎,某實是惶恐啊...”
話雖如此說着,卻沒有走出涼棚的意思,而他身邊那位更是托大傲慢,竟然懶得起身,隻是慢悠悠在喝着茶。
龍金海與井野平治客套了一番,也就在客座上坐了下來,即便如此,他也悄悄按着腰刀的刀柄,與這些倭寇打交道,如果你當真,那就輸了。
“敢問井野郎君,你我商讨的事情關系重大,卻不知這位道友是何方神聖,俺雖是草莽漢子,但也知曉分寸,若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那麽就恕不奉陪了。”
龍金海也沒有看那道人,隻是一雙眸子威懾十足地直視着井野平治,後者卻是呵呵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那道人。
道人輕輕放下茶盞,又從水盆裏拈起一個茶碗,放在了龍金海的桌前,一邊分茶,一邊不鹹不淡地自我介紹道。
“龍大當家也是貴人多忘事了,我鄭彪雖然隻是個無名小卒,但聖公揭竿而起之時,鄭某曾到過龍揚山,奈何大當家與那些世家豪族打得親熱,卻是沒有接受聖公的邀請...”
“原來是鄭魔王鄭彪!難怪這麽眼熟...這人怎地到了海上?又怎會跟倭寇頭子這般親近?”饒是龍金海見識過人,也想不通一個方臘餘孽,怎麽會與倭寇頭子平起平坐!
當初方臘起事,爲了組建水軍,曾經派了鄭魔王到龍揚山,想要拉攏龍揚山的人手,不過龍金海隻想做些見不得人的生意,卻沒膽子造反,便拒絕了鄭魔王。
方臘被平剿之後,郭驽和楊雲帆等弟兄也是對龍金海的先見之明大爲佩服。
眼下方臘早已不複存在,聖公軍也銷聲匿迹,沒想到鄭魔王卻出現在了這裏!
不過龍金海對鄭魔王可沒有一絲好感,因爲當初他拒絕了鄭魔王之後,後者惱羞成怒,還曾經威脅要蕩平龍揚山,雙方差點掀起大戰來。
回想到過往的不快,龍金海心裏也滿是不屑和幸災樂禍,他是掌控着數萬手下的大堂主,按說心性也該沉澱下來,可惜他本就是耿直坦誠的漢子,當即不留情面地揶揄道。
“原來是鄭魔王,我還以爲是東勝蓬萊的活神仙咧,魔王将軍不追随你家聖公,卻來這海島吃風露宿作甚?”
龍金海這話讓井野平治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也知道聖公方臘早已不在人世,讓鄭魔王追随方臘,且非在詛咒别人去死麽!
切莫小看了這一句詛咒,彼時之人最是迷信,詛咒什麽的可不是随便能夠挂嘴邊的!
倭寇王井野平治爲龍金海的無禮直皺眉頭,鄭魔王卻是安坐若素,仿若聽而不聞,隻是端起茶壺來,往龍金海面前的茶碗裏倒了半碗清茶。
這茶水雖然已經涼了,但馨香撲鼻,端的是上好的雲霧茶,也虧得井野平治這倭寇頭子如此懂得享受了。
“我鄭彪到這海島上來,自然是要跟井野郎君,還有大當家籌謀大事來的,不過大當家好像對鄭某有些成見,這也不打緊,相信大當家喝了我家的茶,也就順氣了...”
鄭魔王笑容陰柔詭異,龍金海卻是不爲所動,前者隻是微微一笑,輕輕捋了捋寬大的袍袖,那白皙幹瘦的右手往虛空一抓,在往龍金海面前的茶碗一丢,但見得那茶碗蕩起數滴水珠,茶碗裏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尾金色小魚!
“人皆以爲鄭某隻是小魚蝦米,豈不聞潛龍亦有遊淺水之時,但龍終究是龍,終有再掀風雲的一天!”
鄭魔王陡然站起來,大袖一揮,茶碗裏的金色小魚猛然躍起,鄭魔王将小魚撈在手中,往涼棚外頭一丢,一道紅光斜斜裏沖上半空,而後炸開好大一團火樹銀花!
龍金海心頭一震,騰地站起身來,腰刀已經出鞘三寸有餘,身後好手一個個捉刀在手,井野平治雖然安坐如山,背後的倭寇卻跳起腳來,抽刀怪叫着,眼看着一場血戰便是免不了的了!
可正當此時,龍金海所乘的那艘船上卻傳來陣陣驚叫,但見得那船底顯露出巨大的龍影,仿佛一頭巨龍就蟄伏在船底一般!
“轟隆!”
那船底一聲悶響,就像龍背拱在了船底之上,整艘船都爲之巨震,船底破口,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眼看着大船就要沉了!
“真...真的是蛟龍麽...”
龍金海身後的好手雖然一個個面色肅殺,可他們跟井野平治身後的倭寇一般,内心充滿了驚駭,恨不得當場給鄭魔王這個活神仙磕頭膜拜!
龍金海是何等老辣之人,他當初之所以沒有投靠方臘,就是因爲鄭魔王态度高傲,目中無人,且與包道乙修習了一些歪門邪道的方術,整日裝神弄鬼,讓他很是不舒坦。
眼下見得鄭魔王故技重施,龍金海又豈會被他騙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