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初長成,最怕辛辛苦苦養大的小白菜讓豬頭三給拱了,燕青雖然不算豬頭三,但浪子的名頭也不是白蓋上去的,妹子被這麽個渾人鬼迷心竅,讓他這個兄長如何放心得下?
再者,起初爲了收拾燕青,裴氏一族顔面喪盡,府中精銳全出,竟然還讓燕青劫走了自家妹子。
雖然府裏的人不敢亂嚼舌根,可江甯城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各種傳聞喧嚣塵上,裴府的聲譽也是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似燕青這等萬花叢中醉眠的風流浪蕩子,與裴樨兒這麽個容貌傾人城國的小姑娘一同失蹤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實在讓人好奇又羨慕。
而許多人早已将燕青當成了裴氏的便宜毛腳女婿,更過分的是,坊間甚至還流傳着一個讓人沒羞沒臊的版本,單說燕青與裴樨兒木已成舟,生米熟飯早就煮了不知多少回。
還有說書人在酒樓茶肆噴着唾沫星子,繪聲繪色,仿若親見,說的是燕青與裴樨兒在某處破廟裏玉成好事,以緻于許多心術不正之人,都到那破廟去尋找蛛絲馬迹,真真讓裴府的人憤慨難當卻又無可奈何。
再加上妹子整日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心事重重,裴家主母也是在女兒熟睡之事,讓老婆子偷偷進房,驗明了女兒還是處子之身,心頭的大石才落了地。
爲了這件事情,性子剛烈野蠻的裴樨兒羞憤難當,還差點離家出走了。
在她看來,燕青留給她的都是此生最爲美妙的一段回憶,可家人的不信任,私下裏查驗她的身子清白,卻是對她的一種侮辱!
不過老太公在這件事上的态度也是極其強硬,沒有由着裴樨兒的性子來,後者也隻能如金絲雀兒一般被困在了裴府之中。
直到她拿到了兄長的拜帖,将拜帖當成裴府的“聖旨”,才得了機會出來一趟。
這一趟的收獲确實很大,除了見着朝思暮想的燕青小哥,與燕青終于不再遮遮掩掩,而是轟轟烈烈地厮守了大半日之外,還圓滿完成了兄長交代的任務。
當然了,兄長的态度就是整個家族的決定,裴朝風邀請蘇牧,想要通過蘇牧來聯絡高慕俠,也就說明了裴府願意息事甯人,不再與蘇牧交戰,這對于她和燕青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這才是最大的收獲。
而另一面,蘇牧能夠獨立做主,應下這場宴會,足以說明蘇牧在某種程度上,在高慕俠的面前,有着足夠的話語權。
這也讓裴朝風心裏暗自驚了一把,好在得罪蘇牧并沒有太狠,也好在有妹子從中充當緩沖,他實在沒想到蘇牧竟然能夠有這麽大的能量。
這張回帖也讓裴朝風見識到了蘇牧的軟實力,如果他早知道蘇牧與皇城司牽扯得這麽深,又何至于因爲陳繼儒的一封信,而得罪了蘇牧?
不過他終究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蘇牧能夠答應赴宴固然是他樂于見到的結果,但他更願意見到的是,等這一切風平浪靜了,等倭寇和龍揚山的事情塵埃落定了,這份忍氣吞聲的羞辱,遲早是要向蘇牧讨要回來的!
世家望族之所以能夠長盛不衰,力量聯合起來連朝堂上的大公貴族都要忌憚三分,除了他們的底蘊之外,便是他們的威望!
世家望族不可挑釁,有仇必報,否則要那麽大的影響力又有何用?
如果這一次放過蘇牧,那麽還會有張牧李牧,如果每一次都息事甯人,那麽即便世家望族再有财富,也隻不過是任人欺負的紙老虎罷了。
打定了主意之後,裴朝風便将其他世家的話事人都召集了起來,内部先讨論了這次會面的底限。
裴氏作爲江甯世家的龍頭,有着很大的決定權,但由于龍揚山和倭寇的牽扯實在太大,這種事情一旦被朝廷追究到底的話,世家望族們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再者,這些世家望族爲了龍揚山和倭寇的生意,也投入了不少,當然了,也賺了不少,他們也不想徹底斷了這條财路,如何才能既保存了世家的實力,削弱龍揚山對世家們的制約,還能将倭寇賣給朝廷,這就是他們讨論的主題了。
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個方案都是對世家最有利的,所以這段時間世家望族們也在主動銷毀證據,爲此還在黑暗的地下世界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
所有跟龍揚山和倭寇有關的人員都被清洗,大批大批的生意被徹底切斷和抛棄,對于世家望族們來說雖然隻是九牛一毛,但也足夠他們肉疼一陣的了。
裴朝風的想法也很簡單,隻要皇城司能夠做出妥協,不将世家扯下水,倭寇可以賣,甚至連龍揚山都可以賣!
事實上,賣掉龍揚山才是他最根本的打算!
就如同老太公提點他之時所想的那般,這個危機對于他們而言,實則同樣是個轉機。
目今形勢看起來好像官家确實想要對世家動手,但坐鎮幕後的老妖怪們都很清楚,這次是他們做得太過火,損害到了國家的利益,官家想要敲打他們。
如果他們配合皇城司,将倭寇清剿幹淨,又把龍揚山這個地頭蛇給斬掉,那麽官家開心還來不及,又怎會再追究世家的責任?
當然了,該出血的部分還是一樣都不會少的,然而他們在這樁生意裏的收成,早已堆積如山,即便被官家和皇城司刮去三五分,又算得了什麽?
不得不說,這些世家老妖怪擁有着無與倫比的政治嗅覺和長遠的考量。
平叛方臘之後,朝野内外對大焱軍方的評價一路飙升,自從太宗朝以來,大焱皇帝便再沒有一位能夠讓大焱疆域擴張一畝地,在武功方面跌落到了谷底。
當今官家又以文治和仁愛自居,在軍事武略方面沒有一星半點的建樹。
可他放任童貫一手抓軍事,卻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在對抗西夏的長期戰争之中,大焱沒有吃過大虧。
對内的平叛也是大快人心,剛剛才平定了方臘的叛亂,可以說讓官家嘗到了萬民稱頌的滋味。
他對老百姓再寬容,經過這些官員的層層盤剝,到了最後,還是會被百姓罵成一無是處的昏君。
可打赢一場戰争之後,百姓們對他的看法卻截然不同,這讓官家嘗到了武事上的滋味。
龍揚山占據江南地頭,已經成爲了極大的隐患,若不遏制,說不得就會變成下一個方臘!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世家豪族将龍揚山推出去背黑鍋,給官家的武功簿上再添一筆功勞,官家又豈能不龍顔大悅?
再者,倭寇到底是外賊,在江南沿海爲禍百姓,剿滅國内叛亂或許不值一提,可倭寇卻是實實在在的外敵!
一旦剿滅了倭寇,官家必定獲得江南百信的萬民敬仰,這一份抵禦外敵入侵的功勞,絕對要再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就比剿匪平叛更彌足珍貴了!
所以說,當裴朝風提出壯士斷腕,将龍揚山和倭寇推出去背黑鍋之時,或許他沒有考慮這麽長遠,也沒有考慮這麽高深層次的東西,但老太公卻果斷地将決策權交到了他的手中。
因爲在處置這些事情的過程當中,裴朝風會認識到越來越多這樣的好處,他能夠從中悟到世家的生存之道和安身立命的根本。
隻要能夠将裴朝風培養扶持起來,即便老太公百年飛升,今後的裴氏,便仍舊還是江甯的龍頭老大!
槍打出頭鳥,天塌了也有高個子頂着,所謂本事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裴氏既然是世家的代理人,有好處占了大頭,有災有難自然也要頂在前頭,大難來臨自當同舟共濟,世家代表們自然要有這樣的覺悟。
也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秘密會議進行得很順利,各家商讨出 了世家陣營的底限之後,便将話語權交給了裴氏。
裴朝風做足了準備之後,約定的日子也差不多了,便讓人準備宴會,等着蘇牧和高慕俠的大駕光臨。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七月二十八日這一天,也就是宴會的前一天,裴府迎來了讓他意想不到的客人!
楊雲帆已經被抓很多天了,龍揚山的人也都紛紛向裴氏施壓,希望他們能夠動用一切力量,營救楊雲帆。
然而裴氏卻屢次推托,說這次抓楊雲帆的乃是皇城司的暗察,那是當今天子的近衛,漫說他們這些江甯世家,便是東京城内的王公貴族,也不敢在這上面做文章。
龍揚山這邊也不是腦瓜子裏塞草包的蠢貨,自然看得出裴氏的推诿,他們是打斷骨頭連着筋,一起做見不得人的買賣的,若鬧将起來,龍揚山大不了換個地方東山再起。
可這些世家紮根江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龍揚山認爲世家們根本就不敢放棄楊雲帆,更不敢放棄整個龍揚山。
世家們之所以遲遲沒有營救楊雲帆,隻不過是在敲打龍揚山,讓龍揚山服服帖帖繼續給他們當打手罷了。
這些龍揚山的草寇确實不蠢,但他們到底隻是匪類,沒有政治上的覺悟,沒有世家豪族們的高瞻遠矚,更沒有世家們自我掩護和保全實力的決心與能力。
所以當楊雲帆遲遲沒有被營救出來之後,二當家郭驽秘密來到了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