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揚山堂口本就是倭寇在内地的聯絡人和“帶路黨”,君麻呂稻池見了楊雲帆之後,也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龍揚山這邊終于獲悉了他被俘的消息,并開始展開營救,而且營救的力度也是空前強大,否則楊雲帆這樣的三當家也不會親自出馬。
而被殺被俘的這些一個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可見龍揚山也是下了大血本的。
然而憂的卻是,這麽多高手,連同三當家楊雲帆,竟然都栽在了蘇牧的手裏,楊雲帆口中的秘密估計也要一滴不剩地被擠出來了。
楊雲帆根本就不需要發問,見着君麻呂稻池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請報上說他弟弟君麻呂勘在抓捕之中受傷,眼下傷勢卻幾乎痊愈,他便推測到,這兩兄弟,估計是屈服了。
對于苟且偷生之人,楊雲帆從來都不吝嘲諷和鄙夷,他也自信,即便自己被折磨得皮肉不剩,也絕不能對不起大當家和二當家,絕不能吐露半個字!
皇城司的暗察子都是偵緝刑訊的好手,捆綁繩藝、滴蠟、皮鞭、棍子各種姿勢一齊上陣,楊雲帆的屁股就沒得好過,哦不對,是制服、口珠…呃…這樣說也沒有太好,總之是各種刑具一股腦用了一遍。
楊雲帆果然是鐵血真漢子,身上見不着一塊完整的皮肉了,愣是閉口不語,連叫罵都沒有一句!
皇城司的暗察子們見得此情此景,對楊雲帆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爲了表示自己的尊敬,暗察子們果斷用上了繡衣暗察大人的水刑,沒動一鞭,就讓楊雲帆開了口!
暗察子們也是沒有辦法,死活撬不開楊雲帆的嘴,又見不得楊雲帆這股子硬氣,他皇城司暗察子還沒有弄不到的情報,怕在高慕俠大勾當面前交不了差事,聽說浪子燕青是個狠人,便請吃了一頓酒。
燕大浪子正因爲裴樨兒的事情而心煩氣躁,便欣然赴約,聽說了這事兒,便将蘇大才子的水刑給了他們。
這一幹暗察子頓時大怒,以爲燕青消遣他們,燕青也不反駁,當場就按住那暗察子的檔頭,讓他親身體驗了一番,後者“享受”了水刑的奇妙之旅後,對繡衣暗察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回去照瓢畫葫蘆,給楊雲帆來了一發。
結果可想而知,楊雲帆便是百煉鋼,也要化成繞指柔,再看君麻呂稻池那幸災樂禍的笑容,便知道這倭寇顯然也享受過這種“欲生欲死”的待遇了。
得了楊雲帆和君麻呂稻池這兩位中堅骨幹的情報,對于世家和倭寇乃至于官府裏的蛀蟲,高慕俠都已經了如指掌,剩下的便是如何用好這些證人。
龍揚山這樣的龐然大物,沒有武裝力量是萬萬不能打草驚蛇的,而倭寇在海上來去如風,即便宗儲和徐甯将焱武軍整治成精銳,也隻能将倭寇引誘到岸上來才好下手。
至于訓練水師,在海上堵截剿滅倭寇,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些倭寇常年盤踞海上,對海域水情太過熟悉,縱橫四海肆無忌憚,再精銳的水師到了海上也是抓瞎,倒不如集中力量,将焱武軍打造成可堪大用的勁旅。
無論是龍揚山,還是倭寇,都需要宗儲和徐甯的焱武軍支援,眼下便隻有向世家望族和官府裏的蛀蟲下手了。
楊雲帆和君麻呂稻池的身份和地位不可謂不重要,但也隻是掌握了小部分的機密,大頭其實還捏在龍揚山大當家和倭寇王井野平治的手裏。
不過暗察子們都是屬地鼠的,隻要有個小口子,便是躲到陰曹地府也得給你挖出來。
高慕俠也知道不可能将所有世家都徹底推翻,因爲這些世家望族雖然貪婪了一些,但終究還是有着巨大的作用的。
有了這些世家望族,朝廷的政令才能夠順利施行,地方官府也需要倚仗世家的聲望來鎮壓和管理當地百姓,新官上任不是先燒那三把火,而是拜會一下當地的望族和耆宿。
官家這次之所以震怒,那是因爲世家大族勾結外敵,犯了官家最大的忌諱,别看官家給了密旨,但到了最後,最多也隻是讓世家望族出點血,将龍揚山和倭寇給端了,這便該是最好的結局了。
在這一點上,老太公早早就已經看透,所以當裴朝風決定壯士斷腕,放棄龍揚山和倭寇來保全世家之時,他才放心大膽地将決策權交給了裴朝風。
對于世家大族們而言,龍顔震怒看似有覆巢之危,其他家族也都人心惶惶,三天兩頭來裴氏這裏探口風,如果讓他們知曉,這麽關乎生死存亡的一件事,卻讓老太公拿來培養鍛煉孫兒裴朝風,真不知道其他世家首腦該做何等想法,這才是世家巨擘該有的氣度啊!
皇城司的秘密據點素來隐秘之極,不過關押這麽多俘虜,一下子就變得有些臃腫,不便于及時轉移,所以高慕俠的行蹤也越發飄忽不定,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
一般人想要找到他,也隻能放出風聲,釋放出善意,若他想見你,自然會主動來見你。
誰能想到,兩年多前還在杭州玩球兒,哦不對,玩蹴鞠的一名少年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内,成爲掌控生殺大權,連世家貴胄求之一見都不得的狠辣大人物?
裴朝風确實放出了風聲,也釋放出了善意,但高慕俠卻不用急着見他。
因爲眼下着急的應該是世家望族,而不是高慕俠的皇城司,對于高慕俠而言,能一直拖延下去,拖到宗儲和徐甯的焱武軍可堪大用,他是求之不得的。
但楊雲帆和君麻呂稻池都是雙方操持生意的明面人,這兩位被抓了之後,生意被從中掐斷,再難以爲繼不說,龍揚山和倭寇們還面臨着覆滅的危機,他們将矛頭都指向世家大族,即便世家大族們能夠保住根基,也架不住龍揚山和倭寇們每日的催促。
裴朝風審時度勢,早就看清楚了局面,高慕俠優哉遊哉,能拖就拖,他們卻是火燒屁股等不得,有求于人,隻能忍氣吞聲。
再者,他去見高慕俠,是本着要将龍揚山和倭寇賣給朝廷的打算,手裏有了籌碼,也不怕沒底氣。
他也怕時間拖久了,龍揚山和倭寇們會狗急跳牆,将所有事情給抖出來,到時候世家們想要将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人高慕俠對你愛理不理,你想理也找不着人,裴朝風也是坐不住,龍揚山和倭寇三天兩頭來催促,其他世家也紛紛唯他裴氏馬首是瞻,一個個心急火燎都成了催命鬼。
裴朝風無奈之下,隻能将主意打到了蘇牧的身上。
雖然外人無從所知,但世家、龍揚山、倭寇乃至官府都心知肚明,楊雲帆和君麻呂稻池都是栽在蘇牧的手裏頭的。
所以想要找到高慕俠,最後也隻能着落在蘇牧的身上,即便裴朝風一百個不情願,也隻能腆下臉來。
至于當初那個出了馊主意,将違禁品偷偷藏在蘇牧船上的那位仁兄,眼下應該已經被沉入揚子江了。
誰能想到隻是這麽一件小事,如今卻變成了世家、匪幫,官府和倭寇四方人馬生死存亡的危機?
難道這蘇牧是殺破狼下凡,沾之不得,一沾就死?
裴朝風對陳繼儒更是恨之入骨,爲了拉攏這麽一個丁憂的六品官,得罪了蘇牧,以緻于造成了今時今日的局面,裴朝風是悔青了腸子的。
“簡直愚蠢之極!無端端爲何要嫉恨蘇牧!他是搶了你的妹子,還是搶了你家老娘!”
裴朝風心裏如此罵着陳繼儒,全然忘了自己起初并未将蘇牧當成一根蔥的事情。
而遠在杭州蹲冷闆凳的陳繼儒沒來由打了個噴嚏,心想着,蘇牧這該死的千刀殺終于離開杭州了,再也沒人要搶他的妹子和老娘了,而且碰到裴朝風,也該是他蘇牧倒八輩子血黴了。
在沒有确保自己不會碰一鼻子灰之前,裴朝風自然不可能屁颠屁颠提着兩斤水果就跑到蘇府去自讨沒趣。
找了府上的管事,到蘇府去遞了拜帖,沒想到一炷香時間不到,管事的就挂着兩條鼻血回來了…
蘇牧沒見着,門子也沒見着,被一個叫燕青一巴掌拍在牆上,摳半天才摳出來,滾了兩條街才停下…
聽到燕青二字,再看看老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裴朝風臉色鐵青,嘴角抽搐,要不是怕傷着手,早把茶杯給捏碎了。
茶廳裏安靜地吓人,老管事也不敢再吱聲,鼻涕蟲都快挂到嘴邊了才哧溜一聲吸回去。
裴朝風正欲大發雷霆,卻見得門外探出半個小腦瓜子來,怯生生地問道。
“你們剛才…是在說燕青麽…”
裴朝風氣不打一處來,張口便喝道:“搗什麽亂!你給我滾…”剛想說滾出去,突然發現是妹子裴樨兒,硬生生閉了嘴,在後面加了倆字:“進來…”
雖然被兄長罵着滾進來,但裴樨兒還是笑逐顔開,也不等兄長發話,抓起桌上的拜帖,如同拿了聖旨一般,也不騎自己的小紅馬了,花蝴蝶一般就出了裴府。
裴樨兒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再笑過了,即便在老太公面前,也少了一份活潑跳脫,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一般,變得沉悶而心事重重。
而現在呢?
隻是因爲聽到燕青兩個字,她就心甘情願跑腿送拜帖,這在以往根本就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看着妹子歡快得如同飛出囚籠的金絲雀,看着妹子那迫不及待的背影,裴朝風心裏不禁失落起來。
他無數次放任着自家妹子,但今天的這一次,明知道燕青就在蘇府,還放任妹子到蘇府去,他真的不知道是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