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走,因爲他不是裴樨兒,他并不相信這個藥材鋪裏的老頭子。
從進入藥材鋪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感受到了濃濃的不安,這是多年行走江湖養出來的直覺。
他無法看出老頭子的具體修爲,要麽老頭子确實是個不懂武藝的人,要麽老頭子的造詣太高,高到連他都無法洞察。
無論是哪一點,他都放心不下來,所以便出去了一趟,反正無論老頭子懂不懂功夫,都不會對裴樨兒造成傷害。
如果老頭子沒有說謊,那麽跟着裴樨兒回去,确實是燕青最好的選擇。
他與蘇牧是同門師兄弟,他們擁有同樣的師門傳承,思考問題的方式也是殊途同歸。
雖然他對裴樨兒解釋,當時打她屁股甚至擄掠她出來,都隻不過是一時義憤,但實則他與蘇牧都有着這方面的考量。
如果燕青能夠混進裴家,發揮他的細作本事,那麽便萬事妥帖了。
可酒糟鼻老頭子騙得過裴樨兒,卻騙不過他燕青,當老頭兒提到他之時,他明顯感受到了老頭子話裏頭的殺機。
眼看着卧底計劃就要成功,卻遭遇這樣的打擊,燕青縱使有着萬千不舍,也隻能放棄這個計劃。
所以他還是離開了,小乙哥想走就走,誰由能攔着?
不過當他看到裴樨兒将那柄小刀握在心口,傷心落淚之時,燕青心裏還是有些不忍的。
他不是草木禽獸,與裴樨兒朝夕相處,他對這個刁蠻小姑娘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她是個很單純的人,很直率也很坦誠,不玩心計,目的明确,占有欲雖然強了一些,但隻是因爲家族環境造成的影響,與燕青在一起之後,便徹底成爲了小跟班。
他很欣賞這個女孩子的性格,這樣的性格确實不适合在深閨大院裏當千金小姐,跟着他浪迹天涯才是合适不過的。
但他也很清楚兩人之間的差距,且不說蘇牧和皇城司的人能否搞垮這些世家大族,即便搞垮了這些世家大族,他和裴樨兒也将站在對立面上,又如何能夠雙宿雙飛?
裴樨兒确實有着過人之處,也有着讓燕青心動的地方,但燕青是個标準的江湖浪子,天涯何處無芳草,以他的風情才華,身邊從來就不缺女人,說不定過些天就會把這小丫頭給忘記了。
所以他最終都沒有露面,在暗處看着裴樨兒将那包食物當寶貝一般收好,看着她跟着老頭兒離開,燕青才輕歎一聲,離開了小巷。
果然不出燕青所料,裴氏根本就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沒有裴樨兒在身邊,裴氏便不需要投鼠忌器,搜捕追殺的力度空前強大,他剛剛走出小巷,便發現了三四個密探。
這些密探不放過任何一個身穿彩衣頭戴面具的男子,顯然是得了酒糟鼻老頭的囑托的。
燕青滿是譏諷地嘲笑了一聲,翻過旁邊一處民居的矮牆,不多時便再次走了出來。
他穿着一件老舊卻洗得發白的幹淨短打,頭發往後攏着,紮了一條方巾,一臉的疲累卻又強撐着腰杆,手裏提着兩條巴掌大的小鲢魚。
他并沒有用什麽詭異或華麗的易容手段,隻是在臉上塗了一些米漿,待得米漿幹了之後,皮膚便出現緊繃的感覺,給人一種忠厚木讷的印象。
别人稱他爲千面郎君,直以爲這一切都有賴于他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技藝,實則不然。
他很明白易容的強大和局限性,想要騙過别人,易容占一分,九分靠演技,他的師父燕三,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易容,隻需要改變神态,便仿佛換了一個人那般,那才是最高境界!
這也是他爲何遊戲人間的原因,因爲他要承襲師父的技藝和名望,要成爲武林第一的千面人,他需要閱人無數,才能在任何情況下,扮演任何需要的角色!
此時的他便是個木讷又忠厚耿直的小民,目不斜視卻又帶着小民該有的那種自卑,時不時低下頭來,打量自己的穿着,手裏的小魚兒稍稍靠後,生怕别人看見一般。
這種隐晦的自卑,讓他的故意低頭變得自然而然,即便他有些畏畏縮縮,密探也不會将他當成心虛,不會覺着他刻意掩飾自己的容貌,因爲他是個小民,天生的小民,小民都該是這個樣子的。
燕青就這麽從滿大街的人群之中走過,與無數密探正眼相視,而後擦肩而過,卻從未有人懷疑過他!
即便有人認得他的容顔,可看着他的打扮和神色,加上惟妙惟肖逼真到近乎自然的姿态,這些密探也隻是覺着這人不過是個跟燕青長得有點像的小民罷了。
因爲燕青很精明,滑不留手,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逗留很長時間,如今沒有了裴樨兒,更不可能跟他們正面交鋒。
所以朝他們迎面而來的,不可能是燕青,隻可能是個小民,一個低賤而自卑卻又希望有些骨氣的草芥小民!
燕青就這麽堂而皇之來到了蘇府所在的街口,而後過而不入,繞到了後頭,才翻牆進了蘇府。
經曆了前幾天的殺戮之後,高慕俠在蘇府安插了大量的暗察子,保護正在養傷的蘇牧和陸擒虎等人。
這些暗察子雖然都是身經百戰,來去無蹤的密探,可終究不如飛檐走壁的浪子燕青。
雖然一直在逃亡,但燕青也關注着江甯城中的動向,雖然他不知道蘇府發生了什麽,但見着這些暗察子,又聯想到君麻呂兩兄弟的敏感身份,很快就将事情推測出七八分真相來。
繞過這些秘密崗哨之後,燕青往前院走去,這才走到一半,一頭癡肥的貓咪便從草叢裏竄出來,喉嚨發出低沉的咆哮,離弦之箭一般朝燕青撲咬過來!
燕青也被吓了一跳,沒想到繞過了暗察子,卻終究繞不過這頭“貓”!
這貓兒可不正是陸青花收養的獅虎獸麽!
雖然她也算是猛獸,但終究還小,爪牙沒有硬起來,力量和速度又跟不上,被燕青一腳便踢飛了出去,嗚嗚咽咽,炸毛着怒視着燕青。
“看個球啊看,等你長大一點在嚣張也不遲,現在敢再對我呲牙咧嘴,老子将你一鍋炖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裴樨兒的離開,終究還是影響了燕青的心緒,對這獅虎獸白玉兒,燕青自然沒有好臉色。
白玉兒極富靈性,但終究隻對陸青花親近,平素裏蘇牧想摸一摸她的頭都被她一爪子撕爛手袖,更何況是燕青。
燕青見這獅虎獸不依不饒,心裏也是來氣,眼看着白玉兒又要沖上來,燕青再度後撤了一步,隻要這牲口敢上來,他就敢再踹一腳!
“白玉兒!”
獅虎獸正要沖鋒,卻聽得女主人一聲叫喚,頓時軟了下來,虎視眈眈了燕青一陣之後,終究還是跳上了陸青花的懷抱。
陸青花身邊的蘇牧隻穿着寬松的燕居服,隐約能夠看到身上四處纏繞的綁帶,上面甚至還有着梅花般的血迹。
“就不能走正門麽?”
“老子就喜歡走後門,怎麽着吧!”燕青沒好氣地撇嘴道。
蘇牧:“啊…難怪那些姐兒們都樂意留你過夜…”
“是後門!不是那個後門!蠢貨!”燕青沒好氣的罵道,陸青花卻是羞紅了臉。
這幾天因着受傷,陸擒虎不太出門,她日夜照顧蘇牧,這渾人便不老實起來,這兩天夜裏終究還是讓他得了手。
就在昨夜兒,身子也不太方便,卻又拗不過蘇牧,竟然讓這渾人走了後門,現在想起來都有些臉紅心跳,真真是羞死個人啦!
燕青早已習慣了跟蘇牧鬥嘴,不過也無法掩飾他心頭的煩悶,跟着蘇牧來到茶廳,又見了扈三娘,他竟然也沒有太大的吃驚。
他跟扈三娘算是舊識,在梁山之中,對扈三娘也多有照拂,否則當初也請不動扈三娘假扮雅绾兒。
有了這段情誼,他對扈三娘也是知根知底,早知道這老姑娘對蘇牧有好感,出現在蘇府也就不足爲奇了。
讓他趕到郁悶的是,蘇牧這便宜師弟好歹也是燕子門的傳人,身邊的女人卻是一個比一個醜,一個比一個老,讓自诩風流天下無人能及的小乙哥,頓感抓狂。
要不是心情欠佳,他必定要好好教育一下這位重口味師弟,好生引導培養一下他對女人的那種品味。
坐了一會兒之後,燕青也緩過氣來,與蘇牧說起這段時間的遭遇,以及自己對裴家形勢的推測。
蘇牧也将發生的事情告之燕青,交換了情報之後,兩人又好生推敲了一番。
蘇牧也是慶幸燕青的警醒,若燕青真的跟着那酒糟鼻老頭回去,說不得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至于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有高慕俠的皇城司來操心,不過作爲繡衣暗察,蘇牧是逃不掉被抓壯丁的命運的,除非他卸下繡衣暗察的身份。
這邊剛剛聊完,高慕俠便急匆匆趕了過來,見着燕青好端端坐在廳子裏,心裏也是驚詫。
若讓燕青當教頭,把自己手底下的暗察子都好生調*教一番,那該是多麽圓滿的一件事情!
不過眼下也不是考慮這件事的好時機,因爲奉旨駐軍江甯焱武軍的宗儲和徐甯,就要抵達江甯府了!
高慕俠想要與世家豪族鬥,想要與龍揚山角力,想讓倭寇們有去無回,單靠皇城司這些暗察子,是不可能成事的。
而宗儲和徐甯即将進駐的焱武軍,才是他手裏最鋒銳的刀劍和最穩固的盾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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