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樨兒渾渾噩噩,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開口,讓這些護院放燕青走,可很顯然,即便她開了這個口,裴朝風也丢不起這個人!
眼下成百上千人聚集在裴府門前看熱鬧,這裏雖然隻是他裴朝風的别院,沒有其他家族成員居住,可大家都是認得的,又豈能讓燕青來去自如!
當衆羞辱了他的妹子,讓裴家聲名掃地,就這麽讓燕青走了,裴家今後如何擡頭做人!
看着一臉羞憤卻又反應異常的裴樨兒,裴朝風也是怒火攻心,他知道自家妹子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受過半點委屈,如今被當衆羞辱,本該将燕青砍成十段八段,沒想到卻讓人放燕青一馬,很顯然是讓燕青給打瘋了啊!
裴朝風作爲江甯風月歡場的首席公子哥,不可能沒有聽說過燕青的名号,隻不過燕青經常改頭換面,隐姓埋名,神出鬼沒,小乙哥一直在江湖,江湖也一直流傳着小乙哥的傳說,卻沒有人見過小乙哥的真實面目。
如今見得燕青竟然大大方方出現在自家府門前,一張臉俊俏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是真皮還是假面,可心裏早已被嫉恨的怒火湮沒,當即朝護院們大聲喝令道。
“不要殺他,我要抓活的,不把這賊子抽筋扒皮,本公子就不姓裴!”
裴朝風素來以謙謙君子的面目示人,風度翩遷,俨然濁世佳公子的風範。
眼下衆目睽睽,家将們竟然明火執仗,公然抽刀拔劍,還聲稱要動用私刑,看來裴朝風果然是被沖昏了頭腦,再難保持克制了!
燕青冷笑幾聲,也不需拔刀,隻是将袍子斂上來,不緩不急地打了個結,那泰嶽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比剛才當衆打屁屁還要讓人熱血贲張啊!
“果是堂堂一條好漢子!”
看熱鬧不嫌事大,雖然雙方即将動手,但看客們卻沒有往外逃,反而舉起燈籠來,竟有爲他們照明的意思!
護院們哪裏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人,他們都是江湖裏的狠辣好手,雖然也聽過浪子燕青的名頭,但拳頭大架不住人多,他們這幫子護院林林總總加起來統共三五十人,圍攻之下,燕青便渾身是鐵也不夠打釘的!
“上!”
一名護院頭目大喝一聲,抽出腰刀來,噔噔噔幾步拖刀疾行,渾身氣力凝聚右臂,劈出勢大力沉的一刀來!
燕青隻是稍稍偏身躲過,撮指成勾,運動打穴的功夫,閃電般打在那頭目的肘關節上,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之下,那頭目的肘關節竟然反扭折斷,森白參差的骨刺從皮肉裏刺出來,讓人看着頭皮發麻!
肘關節被一招打斷,頭目慘叫一聲,腰刀落地,燕青一腳踢中他心窩,将他沙包一般踢飛了出去!
這一系列的對抗隻在呼吸之間,衆人還未反應過來,頭目已經倒飛出去,反而砸倒了兩名己方的護院!
直到此刻,那腰刀還未落到地面,卻被燕青腳尖一挑,灑脫寫意地将腰刀抄在手中,不退反進,如猛虎下山一般殺入了護院人潮之中!
若說先前要放過燕青一馬,隻是裴樨兒渾渾噩噩頭腦發昏,那麽此刻見得燕青的英雄風采,她便已經确定,自己并不是一時犯渾,而是真的對燕青産生了崇拜!
她不知道什麽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也不覺得自己有人質情節,她隻是被寵壞了的女孩,突然碰到一個自己無法掌控的英雄,即便動用了家族的力量也無法掌控,那麽憤怒就會變成仰慕!
欺軟怕硬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便如同奴性一樣,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會發自本能想要躲避,無法躲避了,便想着與其親近,盡量避免與之對抗。
在這一方面,倭國人表現得更是淋漓盡緻,欺軟怕硬甚至成爲了他們的民族性,對待強大的敵人,他們會俯首帖耳,爲奴爲仆,千方百計地讨好,可他們的學習能力和忍耐能力也是最強大的,等到他們真正強大起來,又會反過來欺壓弱小的民族,甚至主動去挑釁那些強大的國度!
裴樨兒一直覺着自己很強大,但她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個女孩兒,所以她要向大家展示她的強大,便通過欺壓百姓來得到體現。
可她碰到了燕青這樣的大英雄,被燕青一頓羞辱之後,她便産生了一種依賴,似燕青這等大無畏的男子,霸道而強大,可不就是她夢裏一直尋找的那種大英雄麽!
一個人行走在極端的路上太久,就會變得極端,欺壓百姓越是厲害,被狠狠收拾之後,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極度聽話的極端!
燕青沒有理會裴樨兒的想法,因爲他早已摸透了這個小姑娘心裏的想法,他也沒有信心打得過這幾十名護院,畢竟人力有窮時,雙拳難敵四手。
他之所以奮勇當先,不顧一切也要占據主動,就是要營造這種英雄的形象,他要打敗的不是這些護院,更不是裴朝風,而是裴樨兒!
他要利用自己建立起來的形象,徹底征服裴樨兒!
有人說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而女人則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
可對于燕青,他卻希望能夠通過征服女人,來征服其他男人!
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浪子之名不是地上撿來的,燕青深谙女人心思,歡場上那些老姐兒們都沒能鬥得過燕青,更何況裴樨兒這麽一個隻知道攪蠻任性的小姑娘!
果不其然,燕青沖入敵陣之後,腰刀潑出一片片寒光,兇勇難當,那些護院一時間竟然被打懵了!
在裴樨兒心裏,這些護院就是她眼中的江湖,可面對燕青,這些護院卻隻有挨打的份!
看客人群不斷爆發出喝彩,紛紛給予燕青聲援,同樣的一場戰鬥,一群人打一個人沒什麽看頭,可一個人追着一群人打,那可就精彩紛呈了!
裴朝風臉色鐵青,朝身邊的老都管低聲說道:“讓人把庫房的弓箭調出來!”
老都管聞言,也是臉色大變,朝廷嚴禁私藏刀劍弓弩,視爲謀反大罪,但似裴氏這樣的大家族,豢養私兵都已經不是秘密,弓箭這種東西自然是有的。
俠以武亂禁,曆朝曆代對武器都有一定的管制,當然了,江湖人和那些草寇除外,因爲他們本身就遊走在黑色地帶,距離反賊也相去不遠。
可裴氏乃堂堂名門望族,此刻又是衆目睽睽,諸多看客目不轉睛關注着,人多口雜,傳将出去,勢必要惹來一身的麻煩,畢竟裴氏也是有敵人的。
“少爺…這裏人多,把他逼到後山再動用弓箭吧,将這些看熱鬧的都隔開,便是射殺了這賊子,也沒個見證…”
聽得老都管的提議,裴朝風不由心頭大喜,一面讓老都管去調動弓手,一邊讓身邊的親随去下令。
燕青到底隻有一個人,這些個護院又怕死,被打倒之後便躺着裝死,或者借着被打飛之際退得遠遠的,燕青不可能将他們都打殘,反倒消耗了不少體能。
那些個護院也是灰頭土臉,顔面喪盡,即便這次能夠拿下燕青,估計主子們也不會将他們當成狠角色來供奉着了。
心頭正暗自歎息,少主又讓人傳來命令,聽說隻是要将燕青逼到後山,而後又弓手來接管局面,一衆護院終于精神大振,果真一擁而上,将燕青往後山方向逼走!
那些看客自然而然被攔在了裴府的領地外頭,但見燕青被逼迫進去,一個個都擔憂起來,馬上有人往蘇府的方向去報告。
其實老都管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除了他所考慮的這些,還有一點他沒敢說出來。
那就是如果實在拿燕青沒辦法,隻能饒過他,起碼也要在沒人的地方,這樣能夠保全裴氏的面子!
裴朝風可沒想那麽多,他不是武夫,不懂武道境界到達一定的程度,武夫會産生一種威懾力,那種高手的超凡脫俗氣質,對其他敵手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鎮壓!
這數十名護院都拿不下燕青,即便到了後山,烏漆墨黑的,那些弓手又能有什麽作爲?
再者,燕青的短弩還沒有使将出來,若真碰到對方的弓手下死手,燕青的短弩施展開來,誰殺誰還是兩說呢!
裴樨兒可不管這些,她跟着兄長來到後山,果然見得弓手們四面八方湧過來,竟然也有七八個那麽多!
在她看來,燕青再厲害,對付着幾十個護院,早已精疲力竭,再讓這些弓手包圍,便隻有死路一條了!
燕青已經證明了他的英雄氣魄,無需用生命來證明他的實力,因爲她裴樨兒需要的,是一個活着的大英雄,而不是死掉的燕青!
相較之下,那些護院在燕青的面前簡直就是狗屎不如,她又怎麽可能讓兄長把燕青給射死!
“哥哥!不要傷他…”
裴朝風已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聽得妹子又說瘋話,竟然回護羞辱自己的這個賊子,他也頗有恨鐵不成鋼的忿忿,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裴朝風想都沒想就扇了妹子一巴掌!
“糊塗!這是你說了算的麽!事關我裴氏的顔面,豈容你如此兒戲!”
裴樨兒頓時傻了眼了,她看着面容猙獰的兄長,仿佛看着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
這還是那個跟我說話連大聲一點都覺着委屈了我的那個大哥麽?
裴朝風可不管妹子作何感想,他已經昏了頭,當即揮舞手袖,朝弓手下令道:“射死這狗賊!”
護院們紛紛退開,燕青知曉對方暗藏弓手,便與那些護院一同退走,且戰且退,不多時反而逼近了裴朝風!
“這些豬!”裴朝風憤怒到了極點,這些護院沒拿下燕青也就算了,讓他冒着風險調動弓手來對付一個匹夫也就算了,竟然還将燕青這狗賊引到自己的身邊來!
裴朝風一邊退走一邊咆哮道:“快!連同這些廢物一起射殺了!”
諸多護院聞言,心頭大駭,四處逃竄,場面頓時混亂不堪,那些弓手卻毫不含糊,羽箭破空而來,竟然真的射中了幾個護院!
中箭倒地的人哀嚎不絕于耳,黑夜之中又被同伴踐踏,燕青卻是使弓弩的小祖宗,聽聲辯位,遊走于混亂的人流之中,腰刀揮舞開來,片葉不沾身!
然而百密一疏,一名弓手觑準時機,陡然從假山後面冒出來,一箭便射向了燕青的後心!
“不!”
裴朝風隻聽得妹子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扭頭看時,妹子已經竄了出去,從後面抱住燕青,竟然替燕青擋下了這一箭!
燕青還以爲哪個不長眼的護院要制服自己,反手就扣住了對方的手腕,正要拗斷他的手,卻發現這手白皙纖細,才發現是裴樨兒!
“放開!找死麽!”
他破口大罵,将裴樨兒推開,後者中箭吃痛,站立不穩,身子旋轉了半圈,就要倒将下去。
燕青看着她後背的箭杆,頓時恍然,他自信能夠降服這小姑娘的心,可沒想到裴樨兒竟然做到了替他擋死的地步!
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欺壓橫行無惡不作,實在讓人難以理解,但倔強起來,也同樣難以理解,便如先前所言,極端的人一旦反轉了方向,隻能走向另一邊的極端!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這白臉厮竟狠毒到這等地步!”燕青暴喝一聲,将裴樨兒橫抱起來,發力疾行,掠過牆頭,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