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焱,江甯由劃撥入升州,江甯府則成爲了江南東路的首府,引領着江南諸多州府一時之風*騷。
蘇牧與陸青花幾個乘着官船,雖說沒有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的暢快,但大運河沿途風光秀麗,山清水秀,徜徉于藍天碧波之間,也是頗有一番韻味。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蘇牧坐在甲闆上,滿腦子都是關于金陵的一些詩詞作品,這船上沒甚麽好玩耍,而大焱人最喜關撲,陸青花父女無聊之時便拉着燕青打雙陸,三人滿是市井氣,常常殺得兩眼通紅。
期間燕青還耍了些江湖手段,在擲骰子的時候做了手腳,被陸擒虎當場抓住,兩人在船上打了一場,燕青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兩眼烏黑。
看着他們打打鬧鬧,蘇牧覺得格外的暖心,戰火過後,這份難得的平靜與恬适實在讓人惬意得緊。
燕青是個好玩樂的人,在船上幾天,早跟所有人都混熟了,見得蘇牧似乎有些心事,便拿了個小酒壺湊了過來。
“說起這江甯府啊,不是我吹,當年小乙哥我也算是風月班頭,環肥燕瘦莺莺燕燕,什麽北地胭脂,揚州瘦馬,西湖船娘,哪個不巴巴着投懷送抱…”燕青又開始吹噓他的光輝事迹,蘇牧則照常笑而不語。
燕青人稱浪子并非浪得虛名,既然承認了蘇牧師弟的身份,又有出生入死并肩而戰的經曆,自然不會再有芥蒂,日子久了也就本性外露。
雖然燕青常常信口開河,一開就是長江黃河,但到底還是有些幹貨,蘇牧也從他口中了解了不少關于江甯府的情況。
燕青說得口幹舌燥,見得蘇牧還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樣,喝了一口酒,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
“呐,你可知道咱師父也是個歡場好手?據說師父年輕的時候,風流債能堆到太和山那麽高…你好歹也是我師門傳人,楊紅蓮雖然粗鄙了一些,但好歹是個聖女,模樣也周正,雅绾兒雖然眼睛不好使,但姿色身材都沒話說…”
“可陸青花這等樣又老又醜粗手大腳的包子婆你都收了,實在是有辱師門,你口味重吃得下,咱小乙哥也丢不起這個人不是?”
燕青估計在賭場上從未失手,這兩日被陸家父女聯手打了個落花流水,袋裏的大錢輸得一個子兒不剩,做些手腳竟然還被陸老漢當場抓包,可謂班門弄斧,關二爺面前耍大刀,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正好擠兌陸青花來撒氣。
“那幾位可都是你師弟媳,你好歹也是個叔叔,連身段什麽的都看,我這個師弟不收你,老天都要收了你!”蘇牧笑罵了一句,一腳就踹了過去!
燕青閃身躲過這一腳,反罵道:“你這般對待師哥,就不怕天收了你?”
見蘇牧笑起來金印扭曲,比鬼哭還要難看,笑得燕青心裏直發緊,不過他仍舊賊心不死,狗皮膏藥一般貼過來繼續挑撥道。
“要我說,你把那包子婆丢江裏算了,那陸老漢是有些拳腳,可咱兄弟合心,其利斷金,一不做二不休,便斷了這門子親,到了江甯,師哥我再給你尋摸幾個嫩得出水的,保管你不用吹燈再下嘴…哼哼哼…”
燕青損人也是一把好手,蘇牧卻是被他勾動了心事,這些天在船上不好動手動腳,但在杭州之時,他可是嘗試過沒吹燈就胡天胡帝,别看陸青花面目有些黝黑,可那身子卻像白羊一般,真真是人間最大享受。
隻是這些私闱之事,其中滋味,自不足爲外人道也,正要教訓這位不正經的師哥,蘇牧卻果斷閉了嘴。
燕青以爲自己說動了蘇牧,便嘿嘿笑道:“看來咱家師弟還是有些賊心色膽的,多了咱不說,到了江甯讓你享受一把後宮三千的滋味…啧啧啧…”
小乙哥還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之中,卻發現蘇牧的目光一直定格在自己後背,他陡然察覺到背後的殺氣,腳底都發涼了!
陸青花滿目殺氣,還未等燕青反應過來,便一腳将後者踹下江去了!
“好你個惡婆娘!這是要灑家吃混沌面啊!”燕青從水中冒頭,吐出一口江水,頭頂上還挂着一條不知名的小魚,哪裏還有半分俊俏樣貌。
陸青花卻啐了一口,叉腰罵道:“燕小乙,甯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這天底下有哪個做師哥的會教師弟始亂終棄的,你這天殺的要人品沒人品,要賭品沒賭品,活該喂魚!”
蘇牧見着兩人鬥嘴,隻在一旁竊笑,沒想到陸青花卻将矛頭轉向了他。
“你笑個什麽勁!剛才爲什麽沒把他踢下江,是不是覺着他說得有道理!是不是覺着老娘又老又醜大腳粗手!合着你也想換個嫩得出水的是吧!”
陸青花本就是個開朗的性子,但在楊紅蓮和雅绾兒面前到底有些自卑,再者她也知道虞白芍巧兮等一衆蘇牧的傾慕者都是國色天香,自己相形見绌,甚至連彩兒丫頭都比她俊一些,這麽一想起來,心裏就來氣了。
蘇牧可不敢造次,連忙嘿嘿笑着解釋:“我這不是把機會留給你麽,把這嘴巴沒把門的憊懶貨揣水裏,多舒心的一件事兒啊…”
陸青花聽得蘇牧如此捧場,心情總算好了些,卻又聽到蘇牧說出了後半句:“再說了,咱也不嫌你不是?”
“感情鬧了半天還是覺着老娘醜啊!”陸青花徹底炸毛了,蘇牧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乖乖被陸青花踹江裏,與燕小乙當了難兄難弟。
見着師兄弟在水裏撲騰,陸青花才心情大好的拍了拍手,傲嬌地揚長而去了。
“謀殺親夫啊這是!看我夜裏怎麽收拾你…”蘇牧咬牙切齒,卻反應過來,不該在燕青面前說這個…
果不其然,燕青捂住額頭,一臉頹敗樣子說道:“服了…鬧了半天這是被灌迷湯了…”
兩人正要爬上船,卻發現船身居然不動了!
“怎麽回事?”蘇牧抹了一把臉,不由疑惑道,燕青卻是輕歎一聲。
“好日子要到頭了,早先船老大便跟我說過,咱這官船太大,吃水太深,前面水道關口太淺太窄,怕是要換小一些的船…”
“你怎麽不早說!”蘇牧沒好氣地罵道,忿忿地爬上了船,燕青一臉無奈道:“還不是你那婆娘下手太狠,把咱家的私房錢都給赢光了麽,哪還記得這一茬!”
蘇牧幾個都是随身行囊,東西不多,可杭州百姓贈送的東西很多,堆了滿滿一船,蘇牧本打算半道上卸下來,找人送回去的,可想想太麻煩了,還是到了江甯統一賣掉,換了銀錢再送回杭州作罷。
沒想到中途要換船,這些東西要卸下去搬上來,一時半會兒是沒辦法上路了。
蘇牧這邊耽擱了行程,陸路上的驿馬卻沒有耽擱,此時江甯城中一處朱門府邸的側面,老都管接過了一封牛皮紙密信,便送往書房去了。
雖然相隔不算太遠,但杭州的戰亂對江甯的沖擊并不算太大,經曆了早先難民的湧入之後,江甯便恢複了平靜。
官府該救濟便救濟,調撥糧草支援杭州戰局也是朝廷的事情,民間仍舊過着滋潤潤的小日子。
文人士子仍舊風花雪月聲色犬馬,青樓楚館仍舊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并沒有太大的改變。
蘇牧在杭州的所作所爲已經成爲了杭州人足以自傲的談資,可傳到江甯這邊來的,仍舊隻是蘇牧去年的一些詩詞,加上戰報不斷傳出來,江甯的人們也就漸漸遺忘了蘇牧這個人,倒是他的詩詞卻夜夜在青樓裏唱響,有點歌紅人不紅的意思,這也真真應了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的老話。
老都管是江甯本土人氏,骨子裏頭有一種六朝古都人的優越感,将密信送進書房之後,并沒有馬上離開。
他家少主裴朝風乃是裴氏家族的家主繼承人之一,也是這麽多宗嗣之中最受重視的一位。
人都說流水的皇城,鐵打的世家,千年望族不是一朝一夕的暴富就能夠建立起來的。
這些名門望族揮金如土,拉幫結派,無論在朝堂還是在民間都有着極其巨大的影響力,哪怕改朝換代都無法撼動他們的根基。
就說這裴朝風,不過二十五六的年歲,面若冠玉,豐神俊逸,雖然隻是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但在江甯卻擁有着無與倫比的文壇号召力。
大焱的科舉考試制度沒有秀才生員一說,隻要你通過了取解試,就相當于秀才生員,能夠考舉人考進士,不過取解試每年都需要考,而後世的秀才考中了之後隻需要通過歲考便可一直擁有秀才生員的資格。
另一種方式并不需要參加取解試,便是經由名人或者官員推薦,獲得省試州試的資格,比如蘇瑜等人就是獲得了推薦的名額,當然了,這種推薦制度的弊端是毋庸置疑的,朝廷早已有意取締這種推薦制度了。
裴家據說從唐朝開始便紮根江南,如今已經是江南地區首屈一指的千年大族,然而裴朝風區區白身,卻能夠獲得宗族長老們的青眼,其中意思實在耐人尋味了。
人都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裴家卻不同,裴朝風出入**,接濟寒門士子,早已成爲江甯美談。
當然了,這也是世家大族的手段之一,挑選一些有潛質有能力的寒門士子,給與資助,後者進入朝堂之後,便會爲世家發聲,相互照應。
隻是世家大族廣撒,資助的人多了,成功率也就高,朝堂上的幫手也就越來越多,世家的根基也就越是穩固壯大。
閑話不提,且說裴朝風打開了密信,氣定神閑地浏覽下來,很快便皺了眉頭,待細細看完密信,便朝守候着的老都管吩咐道:“請梁武直過來一趟。”
“是,少主。”老都管露出不可察覺的得意笑容,顯然自己選擇留在這裏,是非常明智的。
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那風兒吹起密信的一角,落款處依稀見得:“愚兄陳繼儒敬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