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焱的科舉除了進士科之外,還有九經、五經、三史、明經、明法等科别,類似于後世的分科高考。
諸如三史,考的是《史記》、兩《漢書》和《三國志》,相當于後世的曆史專科考試,明法則是法學考試。
當然了,這些都屬于旁枝末節,士子們其實最看重的還是進士和明經兩科,兩大科之中,又以進士爲最,報考人數也是最多,最受歡迎。
因爲中了進士之後,仕途将一片坦途,一路清流,幾十年的打熬之後,往往能夠宣麻拜相,也就是說考進士是當總理的必經之路。
至于其他小類别的科舉,即使考中了,也隻能當個相關專業的業務官,很難真正手握大權。
除此這些常科考試之外,還有官家親自主持的制科考試,如果說進士和明經科是百裏挑一,那麽制科考試便堪稱萬裏挑一,難度更大,經過了選拔之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大焱史上許多名臣,都是從制科考試出來的。
除了這些,還有專門爲有官人準備的别頭試,難度要小一些,但也能夠讓那些已經有官身卻因爲沒有進士出身而得不到大前途的官員,獲得科舉考試的出身。
總而言之,大焱的科舉制度爲文人學子提供了一條終南捷徑,但這條捷徑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競争不可謂不激烈,想要東華門唱名,一朝成名天下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陳公望乃進士出身,但在官場蹉跎半生,碌碌無爲,也隻能走學究大儒的路線,但苦心栽培的兒子陳繼儒卻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未丁憂之前已經判從六品的江甯府少尹,可謂青雲直上。
江甯也就是後世的南京,而大焱此時的南京卻是宋州,大概是後世的河南商丘。
在大焱,隻有首都汴京、諸如洛陽這樣的陪都,以及江甯這樣的一些要緊之地,才會設“府”。
江甯乃江南重鎮,轄江南東路各地,又是繁華大城,是故設了江甯府,江甯府少尹這個職位,毫無疑問是讓人垂涎的,陳繼儒此時丁憂,說活生生将仕途葬送也不算過分,他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了。
他與陳公望對待官場的态度一直有着極大的分歧,陳公望也不希望兒子鑽營官場,然而陳繼儒卻立志要爲國爲民獻策獻力,多年來兩人之間也逐漸疏遠了。
縱使如此,當上了江甯府少尹之後,陳繼儒曾經三番五次要将陳公望接到江甯,因爲他不希望被人罵不孝不仁,但陳公望卻習慣了安居一隅,兩相較勁,一直未能成行。
陳繼儒也因此背負着極大的壓力,暗地裏還有許多人巴不得将他擠走,父親卻一點都不配合,陳繼儒對父親陳公望也是腹诽許久。
早在杭州陷落之時,陳繼儒就派人過來要将父母接走,可陳公望卻要死守杭州,兩人大吵一架,最終隻能将妹妹接走,母親陳氏則留在了杭州。
陳繼儒是個混官場的人,對父親的死腦筋能理解,卻無法認同,所以這一次回家丁憂,陳繼儒心裏是憤怒多過悲傷。
陳公望爲全讀書人氣節而死,求仁得仁,并沒有太多的悲傷,可在陳繼儒的眼中,這樣的死太過自私,爲了自己的名聲,不惜連累了全家人一起受罪。
妹子陳妙音和老母親就不多說了,自己這個前途一片光明的江甯府少尹,也被活生生拖回來守孝三年,這是多麽讓人郁悶的一件事!
官場之中的打拼,慢說三年,就是三個月都足以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少尹這個炙手可熱的官位,又怎可能巴巴地等着他回去!
陳繼儒一肚子窩火地回到了杭州,雖然不情不願,雖然滿腹牢騷,雖然心裏已經極大不孝,但想起對老母親的虧欠,多少有些不忍,今次也好好孝敬一下母親陳氏吧。
可誰曾想到,本以爲該悲痛欲絕的陳氏,卻眨眼收了個義子,活得有滋有味不說,那宅邸清雅而不失大氣,府中管事雜役丫鬟婆子廚娘車夫一應俱全,過得比他這個少尹還要好!
當他聽說陳氏這便宜兒子就是人人喊打的蘇牧,他一下子就怒了!
他也聽說過陳公望爲了救蘇牧而放下骨氣,向方七佛低頭的事情,他沒有忘記,當初他是如何懇求父親放棄心中執念,爲了自己遠大的理想,跟着他到江甯去養老。
可老父親卻義正言辭地将他臭罵了一頓,仿佛自己是他撿來養的一樣!
他可以爲了一個蘇牧而放棄自己堅守一生的氣節,卻不願爲他這個親生兒子移居到江甯,死了之後還不讓人省心,要徹底毀掉自己的仕途才心滿意足。
這倒也罷了,如今朝堂之上何人不知,蘇牧的名聲早已臭不可聞,若讓人知道他陳繼儒的母親認了蘇牧當義子,丁憂期滿後,他還如何有臉回去做官!
他是杭州本土人氏,自認對蘇牧的所作所爲了如指掌,對蘇牧的品行也是知根知底,這樣的人,怎麽能跟自己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
好不容易忍着怒火,帶着妹子過來拜訪,想将母親陳氏拉回去,誰想到母親大罵他不孝,将他冷落一旁,妹子陳妙音苦苦相勸,卻反被母親灌輸洗腦,說了半天都是關于蘇牧如何拯救杭州的光輝事迹,連妹子對轉了風向,對這蘇牧佩服不已!
陳繼儒怎麽說也是個風雲人物,早在杭州之時風頭便與當時的第一才子周甫彥難分伯仲,被譽爲一時之瑜亮,而後轉入官場,又得了貴人相助,一路順風順水,晉升速度跟沖天的雲雀一般,在江甯也是風流人物,官場新秀,個中翹楚!
彼時的江甯可比杭州繁華太多,秦淮河豔名遠播,栖霞山等勝景更是遠近馳名,陳繼儒能夠成爲呼風喚雨的風流人物,又豈會将蘇牧這個人人喊打喊殺的叛徒放在眼中!
更氣人的是,那蘇牧毫無地主風度,自己屈尊纡貴來拜訪,蘇牧竟然托大到閉門不出,避而不見!
當然了,他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一來蘇牧身份敏感,自然門庭冷落車馬稀,平素裏又有誰敢來拜訪,至于柴進等人又是熟識到不行,根本不需要通報,家裏大小瑣事都歸陳氏小老太來管着。
這陳繼儒乃陳氏的兒子,陳氏見着兒子女兒,心裏歡喜,也就沒有讓人通報蘇牧,卻讓陳繼儒記恨蘇牧的失禮。
這廂好說歹說總算讓陳繼儒漸漸平息了怒氣,雖然被母親冷落,但他在一旁聽着母親叙述蘇牧的事迹,一時間也是聽得入了迷,雖然真假還兩說,但心裏的火氣是沒那麽大了。
可蘇牧姗姗來遲,陳繼儒一看,這貨臉上兩道血淚一般的金印,而且還不是大焱朝廷的金印,是方臘永樂僞朝的金印,将大國師的恥辱烙在了臉上,看起來就像個幽怨的冤死鬼,陳繼儒哪裏還受得了!
陳妙音才十五六的年歲,如水的年紀,風華正茂,生得有端莊豔麗,俨然有大家閨秀之風,大焱女子普遍早熟,十三四及笄之後便嫁人生子,但她卻受父兄寵溺,像個長不大的丫頭,對英雄豪傑最是推崇歆慕。
一見蘇牧這個便宜哥哥竟然是個涅面英雄,一顆小心肝頓時噗噗亂撞,羞澀得低下了頭來。
她見慣了軟趴趴的風流病公子,如今得見蘇牧,豐神俊逸又不是草莽漢子的豪邁不羁,陽剛而不逼人,隻覺蘇牧那男性荷爾蒙的氣息吸引地她不敢直視,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陳繼儒對這個妹子太了解,見得妹子一臉花癡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搶了老爹搶老娘,如今連老子的妹子都不放過,禽獸啊!!!
雖然他也是個知書達理的文人,但心中怒火一再壓抑又一再被燃起,終于是怒不可遏,也不待蘇牧坐熱屁股,抓住那茶碗就往蘇牧這邊丢!
蘇牧也不知這公子哥爲何如此大的脾氣,隻以爲對方做的是大官,自己認母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所以隻是皺了眉頭,并不想跟他糾纏。
這個年代雖然還沒有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喪從子的三從四德,但蘇牧認陳氏爲母,沒有支會陳繼儒,确實失禮在先。
因爲這樣,雖然被茶水濺了一身,蘇牧也隻能唾面自幹,與陳氏告罪一聲便退了出去。
這可是他蘇牧的宅邸啊!
若換了尋常人,蘇牧早将他叉出去了,可對方畢竟是陳公望和陳氏的兒子,他也就忍了下來。
此舉落入陳妙音的眼中,她非但沒有覺得蘇牧軟弱可欺,反而覺得蘇牧大氣能容,這才是大英雄大豪傑的氣度啊!
陳繼儒見得妹子又犯花癡,也不管老母親陳氏,拖着陳妙音就要離開了蘇府。
誰知妹子陳妙音死活不肯離開,說什麽要貼身伺候老娘雲雲,陳繼儒是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回到自家宅子之後,陳繼儒越想越氣,摔摔打打了一陣之後,終于坐不住了,叫了馬車就來到了城西的一處豪宅府邸。
這府邸氣派非常,白牆黛瓦,庭院重重,亭台樓閣隐約可見,飛檐隐喻重樓之間,豪放而不失優雅貴氣,真真讓人心馳神往!
長随到門房遞了名刺不久,一名綢緞錦袍的中年儒生親自出門來迎,赫然便是當朝太師蔡京的侄兒,蔡旻!
陳繼儒跟蔡旻乃同科同年,當初好到能穿一條褲衩子,陳繼儒能夠在官場之中混得人模狗樣,走的也是蔡旻的門路,如今收了委屈,想要收拾蘇牧,自然要來找這位大靠山了!
丁憂期間出訪官員,實在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蔡旻也知曉陳繼儒的脾性,沒有天大急事,這位風流儒雅的陳大少是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韪來尋自己的。
“知秋賢兄,别來無恙了!”陳繼儒就像看到了親人一般,抓着蔡旻的手激動道。
“仲純兄,快快請進!”蔡旻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親熱熱地将陳繼儒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