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說有的,在《诔》裏面有說:“禱爾于上下神祗”。
孔子就說,其實我已經祈禱很久了,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我們敬鬼神是因爲敬愛天地祖先,而不是求鬼神保佑消災解難,不然咱們也就不用工作了,天天拜神就好了。
這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出處,後來有些人就曲解說,呐,孔聖人告誡我們了,有事沒事不要随便說一些神神鬼鬼奇奇怪怪的話了,這世間根本不存在鬼神的。
其實孔聖人還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意思是我們不要去追究到底有沒有存在鬼神,因爲無法證實,我們拜神,其實是對自己誠意的考驗,隻要問心無愧,那就是天地神鬼的最大敬意了。
這裏可以看到,遠古時最原始樸素的神鬼其實不是狹義的鬼怪神仙,而是近乎天地大道的存在,是人類苦苦追索又希望能夠遵循着去生活的至高大道。
這裏的神鬼已經超越了我們後世的概念,是一種虛無和至高無上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存在。
相對來說,一個叫希臘的小國家,那裏是奧運會的發源地,也是最盛産神鬼之說的地方,那地方的神鬼,可就人性化太多了。
那裏的神仙有着人的私欲,會爲了搶别人的東西和女人而設下陰謀詭計,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沒少做,這樣的神鬼更加貼近生活,容易理解,也讓人更加容易得到啓發。
裏面有一個叫西西弗斯的,是個國王,他甚至綁架過死神,讓這世間不再有死亡。
他最後觸怒了山上的諸神,這些大神就聯合起來懲罰他,讓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
可那巨石很沉重,每次即将要到達山頂,就又滾落到山下去,西西弗斯便前功盡棄,隻能從頭再來,一輩子就耗在這件永無止境的事情上。
這是一個多麽悲傷的故事。
當你很努力很努力去做一件事,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卻又喪失了所有,回到了原點,隻能從頭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前功盡棄和重頭開始,或許再沒有比這種無效又無望的懲罰更嚴厲的了。
如果方七佛知道這個故事,說不定他會對方臘說,大哥,且容我做個悲傷的表情,讓我先到廁所哭一會。
因爲他現在的情況,就跟西西弗斯差不多,他将聖公軍這塊巨石,從睦州出發,就要推上了山頂,結果一不小心,又回到了睦州。
隻是,現在的他,還有勇氣,将這塊石頭,再次往上推嗎?
杭州沒丢之前,聖公還想着去打秀州和湖州,甚至連崇德縣都攻陷了,結果潤州一開打,梁山軍拼死拼活,童貫的大焱軍隊一路撿死雞,最後竟然把杭州給奪了回去。
雖然丢了杭州,但他們還有杭州以南的一些地盤,那些跟着他們逃出來的教衆和百姓,加上聖公軍的力量,多大三十萬之數,這足以說明,人心尚可用啊!
眼下他們還有歙州、睦州、衢州、婺州,還有最後的老巢青溪和幫源洞。
隻要人心還在,軍心士氣再振作起來,他們還是有機會反撲的!
造反這種事,又不是到酒樓幫閑打雜,幹的不爽就拍屁股走人,這是殺頭的買賣,是一條不歸之路,不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就是遺臭萬年身首異處,不能回頭,也不能停步。
況且他們身後還跟着數十萬的信衆和弟兄,仍舊有着一争之力,他又怎能因爲一時失利而放棄大業!
他捏着手裏的白子,久久無法落手,心裏不斷反思這一局,最後的關鍵竟然落在了一枚毫不起眼的黑子上。
這枚黑子就是蘇牧!
這個年輕人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他自己,看似無爲,實則處處牽扯着全局,稍有不慎便會讓他發揮無法想象的作用。
他是方七佛的心魔,不殺了他,根本就無法繼續前行!
“嘭!”
方七佛猛然拍在棋盤上,黑白子的碎屑四處飛濺,棋盤連同桌案一起被震裂!
他不斷在想,蘇牧到底做了些什麽?
他不是萬軍叢中取上将首級的絕世猛将,他也沒有參與到平叛大軍的參謀之中,他甚至沒有與朝廷大軍接觸過太多。
這個淪爲階下囚的男人,好像什麽都沒做,又好像什麽都跟他有關,讓人厭惡痛恨,讓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爲了殺他,方七佛這邊付出了多少慘重的代價,到了最後杭州丢了,永樂朝的江山坍塌了大半,蘇牧卻仍舊沒有死!
杭州方面傳來的消息已經證實,蘇牧非但沒有死,還俘獲了他的義女雅绾兒!
他就像一個打不死的蟑螂,越想踩死他,他卻越活得滋潤,在那裏上蹿下跳地惡心你,偏偏你又無能爲力!
這股憤怒讓方七佛失去了冷靜,他那因爲強忍怒火而顫抖的右手,撿起一支筆杆,用力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鮮血迸流出來,他卻仿佛毫無知覺一般,借助這股痛楚,他終于冷靜了下來。
他的大腿上,這個傷口已經被他刺了四次。
每當他想要痛恨蘇牧,想要對蘇牧展開瘋狂的報複,想要再加派人手潛入杭州,殺掉蘇牧的時候,他便借助這樣的手段,讓自己冷靜下來。
因爲正是對蘇牧的嫉妒和痛恨,才讓他喪失好局,才使得杭州從他的手中丢掉。
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蘇牧自然是要殺的,但現在并不是合适的時機。
收拾了心情之後,他便來到聖公的行轅,雖然眼下用人之際,聖公也不會責怪懲戒,但他對這位大哥,還是心生愧疚的。
方臘對他這個弟弟可謂言聽計從,哪怕文武百官對方七佛有再大的怨氣和意見,方臘也會用絕對的權威按壓下來。
他給了方七佛無條件的信任,因爲他所擁有的一切,大半都歸功于方七佛。
而他也沒想到,這一切的丢失,也是因爲方七佛。
雖然心裏同樣不舒服,但他卻沒有半句責怪,不是他故作寬大,是因爲他真心不怪這個弟弟。
他不是宋江這等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人,雖然他們同樣精于禦人之術,但方臘對弟兄對信衆從來都不敢欺瞞太甚,更不會爲了獲取力量,而陷害這些弟兄。
這也是爲何方臘能夠做成大事,能夠占據南方半邊天,建國稱帝,而宋江隻能灰頭土臉做個朝廷的狗官。
戰局的失利無疑讓人非常的痛心和無力,但眼下人心尚且可用,他們既然能夠打下杭州一次,爲何就不能再次把杭州給打下來!
就像前番所說,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要麽繼續往前,要麽死在朝廷大軍的鐵蹄之下,再沒有第三種選擇。
事實上方七佛曾經爲方臘獻上過第三種選擇,江浙臨海,他們完全可以逃到海上,以手底下的兵馬,完全能夠占據一片海面,當個島主或者小國的國主。
但方臘卻決然的否了這個提議。
破釜沉舟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他的未來不在海上,他要當陸地上的帝皇,而不是海島上的逃兵。
如果讓軍士們知曉這一層計劃,他們便會覺得有了退路,哪裏還會繼續拼命?
所以方七佛隻提過一次,方臘便将這個計劃永遠封存了起來,哪怕方七佛已經将所有一切都籌備完善,方臘還是放棄了。
方臘陳默地研究着牆上的作戰圖,似乎在尋找勝利的出路,方七佛卻出現在了身後。
“大哥…”
方臘聞聲,緩緩轉過身來,展露出溫暖的笑容,指了指旁邊的案桌道。
“來得正好,陪哥哥喝兩杯?”
他除了是聖公之外,還是摩尼教的當代教主,一身武藝深不可測,雖然方七佛更換了衣物,但他還是嗅聞到了方七佛大腿傷口的血腥味。
他知道控制怒火和壓制對一個人的仇恨,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情,想到蘇牧竟然能将自家弟弟逼到這個程度,他的心裏也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當初方七佛力排衆議,不惜與滿朝文武對抗,也要将蘇牧保全下來的時候,他就應該果決地站在弟弟這一邊,而不是等到弟弟用其他計劃來交換,才說服他将蘇牧封爲了國師。
雖然冊封蘇牧爲國師之時爲了讓大焱的朝廷和百姓放棄蘇牧,方臘心裏也從未将這個國師放在心裏。
他恨透了蘇牧,因爲喬道清和石寶王寅的叛變,因爲包道乙和皇叔方垕的死,更因爲蘇牧資助撒白魔爲首的摩尼教餘孽,重建了大光明教,給他們留下了緻命的隐患!
他确實應該站在文武百官那一邊,爲殺死蘇牧而堅持到底,但那個時候,方七佛卻讓他控制自己的怒火,爲了整個大局,必須控制住怒火,因爲蘇牧留下來,作用會更大。
他選擇了相信弟弟,結果到了最後,還是因爲弟弟控制不住怒火,導緻了杭州的失利。
知易行難,勸說開導别人或許很容易,可當自己面對這樣的事情,卻又跟其他人一樣,甚至比他們還要極端。
這是方七佛的責任,雖然大哥不怪他,可當方臘的目光掃到自己大腿傷口之時,方七佛是羞愧到無地自容的。
知恥而後勇,方七佛咬了咬牙,緩緩擡起頭來,雙眼通紅地朝方臘表态道。
“大哥,我一定會拿回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