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绾兒雖然連自己的相貌都看不見,平素都以冰冷女俠的面目示人,但私底下卻很喜歡梳妝打扮,她喜歡脂粉塗抹在臉上的那種質感,這樣就能夠讓她在腦海之中,描繪出自己的面容來。
可自從三天前歸來,直到現在,她隻是把自己關在房裏,連義父召見,都隻是簡單的應付。
若換了别家的父親,或許會以爲自家女兒遭到玷污,以緻如此,可方七佛卻很知道,蘇牧不是那樣的人,雅绾兒也不可能會被玷污。
但他也能夠感受得出來,雅绾兒的身子自是清白的,可心裏卻已經不再純淨。
沒有遇到蘇牧之前,他能夠感受到雅绾兒對自己絕對的忠誠和依賴,可現在,這個女兒卻失魂落魄,若說跟蘇牧沒有關系,他也就配不上雲龍九現這個稱号了。
送走了厲天閏和方傑之後,方七佛便來到了雅绾兒的房間外面,輕輕敲開了門。
這兩天他都在布局,因爲他知道,蘇牧一定會再次冒險,來搗毀他的新工坊。
至于爲何如此确定,那就是當初他爲何堅持讓蘇牧去調查爆炸案的原因了。
這本來隻是一個後手,爲了預防雅绾兒沒有成功殺掉蘇牧,隻是他有些失望,雅绾兒非但沒有殺掉蘇牧,反而讓蘇牧挾持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
知女莫若父,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軍師,他能夠屈尊纡貴禮賢下士善待百姓愛民如子,他也有強勢到血洗全城的一面。
但這麽久以來,在雅绾兒的面前,他永遠隻是一個慈愛的父親。
也正是因此,他想要殺死蘇牧的決心,就更加的堅定!
他是個愛才之人,他像蘇牧這般年輕之時,是遠遠比不上這個書生的,如果蘇牧真的能夠爲己所用,哪怕讓出軍師的位置,方七佛也是願意的。
可現在,他雖然仍舊很欣賞蘇牧,但心裏卻早已判了蘇牧的死刑,因爲這個男人,極有可能會将雅绾兒從他的身邊奪走!
深深吸了一口氣,方七佛走進了房間,雅绾兒有些慌張地起身,低頭喚道:“父親...”
看着女兒短短三日便憔悴消瘦得如弱柳瘦竹,方七佛心裏也不好受,隻是嗯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待得侍女上了茶水,方七佛便讓雅绾兒坐了下來。
“绾兒,爲父已經将厲天閏和方傑支使到新工坊去了,然而...你知道的,那小子已經失去了價值,如果你真的堅持,其實我可以不殺他的...”
雅绾兒心頭一震,身子便僵了起來,眼中滑過一絲擔憂,又矛盾糾結起來,而後又恢複了冷漠。
雖然隻有那麽一瞬間,但卻逃不過方七佛的目光,他的心便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抓了一把那般。
他之所以這樣說,何嘗不是以退爲進,逼雅绾兒下決心?
正當他失望透頂之時,雅绾兒卻沒有讓他失望太久。
“父親,那賊子活着便是個禍害,绾兒雖然餘毒未散,但也願意走上一遭,親自手刃此獠!”
方七佛聞言,仿佛又看到了最初的那個女兒,那個一塵不染的女兒!
對于這顆視爲己出的掌上明珠,方七佛很少有所隐瞞,他很想哈哈大笑,而後對她說,女兒你便好生将養着,讓厲天閏和方傑這兩個混小子去對付蘇牧便可。
然而他卻極其敏銳地看到,雅绾兒的右手拇指,在扣着食指的指甲!
他知道女兒言不由衷了,每當她緊張或者想要說謊的時候,她就會有這樣的小動作,隻是記憶久遠,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就已經沒再做這個小動作了。
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小白菜,眼看真的要被蘇牧這頭小豬給拱了,方七佛心裏又如何不難受!
這一刻,他不止痛恨蘇牧,也恨起了雅绾兒,難不成十幾年的父女深情,便抵不過蘇牧與你之間那一點點糾葛麽!
方七佛是個很少動怒的人,也很少會做出不理智的決定,但面對女兒卻是例外,他呵呵一笑道。
“既然女兒這麽痛恨這賊子,今夜便走上一遭,将那賊子的首級給我帶回來吧!”
雅绾兒微微一愕,顯然父親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她仍舊面沉如水,隻是低頭應道:“女兒當盡全力...”
“嗯,去吧。”方七佛嘴角微微抽搐,心裏卻長歎了一聲。
他從來都是謀而後定,不會臨時改弦更張,沒有把握的買賣他從來不做,可今夜卻破了這個例。
他也不确定雅绾兒此去,是爲了救蘇牧,還是殺蘇牧,但他知道,雅绾兒今夜不去,必然不會死心,何不讓她走這一趟,說不定還能挽回女兒的心,他又何樂而不爲?
隻是他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文韬武略一代人傑,卻到底是個父親,所謂女人心海底針,也不知他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雅绾兒,因爲雅绾兒走出房間,卻将她貼身的古琴,給落下了。
方七佛心思有些波動,一時間竟然也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不過女兒自然無法跟聖公的大業相比,他朝某個方向招了招手,那黑暗之中便閃出一條人影來。
“跟着绾兒,保她平安,其餘一概不論,誰擋殺誰!”
那人影收到命令,深深點頭,而後沒入黑暗之中。
當方七佛回到自己的書房之時,柴大官人卻剛剛從書房出來,與金芝公主一同用了晚飯,便到園子裏散散走走。
驸馬府中亭台樓閣,水榭疊疊,時值初春,萬物複蘇,行走于林園之中,甚至能夠感受到花草的生命氣息,不斷湧入到自己的口鼻之中,讓人舒暢萬分。
二人攜手同行,有說有笑,不多時便來到了園中的小亭裏,柴進卻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金芝最是熟悉自家夫君的脾性,夫君生性豁達,很少發怒,隻是今日卻有些一反常态。
“你說是不是爲夫太過寬忍了?這些個婢子,老早讓她們準備好茶點,這耳朵都長到頭頂去了!”
見夫君指着亭中空空如也的坐塌和案幾,聽着很少罵人的夫君發脾氣,金芝公主也是掩嘴忍着笑,柴進氣呼呼地轉頭,發現妻子促狹地盯着自己,沒好氣地一把摟入懷中,笑罵道:“好啊,連你也笑我,家法伺候!”
二人嘻嘻哈哈,好一番溫存,待得金芝公主雙頰潮紅,柴進才停了下來,畢竟身份尊貴,苟且野合雖然刺激,但到底是做不出來的。
“呃...公主殿下稍等片刻,且待小人催促一番,這些個憊懶貨色,三天不打便上房揭瓦呢!”
金芝本來還春心湧動,見得平日裏謙謙正派的儒雅夫君如此裝模作樣地逗樂,頓時撲哧笑了出來,而後卻裝出正襟危坐的姿态來,輕輕擡手道。
“柯引官人,且去吧。”
經常插科打诨的人雖然慣常逗樂,但效果往往不盡如人意,平素裏不苟言笑之人,偶爾诙諧幽默一下,卻讓人忍俊不禁,此時的柴進便是如此了。
“小人遵命。”柴進果真與金芝行了一禮,這才退下去,隻是擦身而過之時又破了功,因爲他還是忍不住摸了自家媳婦兒一把。
“哈哈哈!”
柴進帶着得逞的大笑,徑直離開小亭,金芝公主眉目如煙,滿眼的甜蜜,凝望着那一襲灑脫的背影,這便該是她夢中最想要的幸福日子了罷。
隻是她笑着笑着,眼淚便落了下來。
因爲她知道,柴進并不是真的去催促下人準備茶點,因爲她看得出他每一次的說謊!
但她心裏還是甜蜜的呀,因爲這個男人願意欺騙自己,那是因爲他擔心會傷害到她呀。
說謊是每個男人的天性,隻是好男人會騙你一輩子,而壞男人則隻是騙你一陣子。
金芝公主天生麗質,冰雪聰明,她是從靈魂裏疼着自家漢子的,又豈會不知柴進的秘密?
隻是情到深處,便是被他騙了,不也甘之如饴麽?
柴進卻是騙了金芝公主,他走出園子,便長歎了一聲,他又何嘗不知金芝公主的情深似海?
如果不是這樣,她又豈會發現了冰窖之中的蘇牧和雅绾兒,還幫着他隐瞞?
如果沒有金芝公主的幫助,他又豈能将蘇牧和雅绾兒安安穩穩藏在驸馬府中這麽長久?
他虧欠金芝公主的,便用這一生來償還也無二話,然而他畢竟先有兄弟,才有女人,他就是這麽義氣的一條好漢子。
兜兜轉轉了大半圈之後,柴進來到了一處假山旁邊,四處掃視了一番,确認無人之後,才閃入假山後面,将一個小竹筒,塞入了一個小洞穴裏,再用碎石掩蓋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到廚房去催促下人。
柴進剛離開不久,便有陰影籠罩那假山的小洞穴,一隻手準确地扒開碎石,取出了竹筒。
景色飛速變換着,大概半刻鍾之後,這隻手已經将竹筒綁在了一頭扁毛畜生的腿爪之上。
夜色慢慢籠罩杭州城,那漆黑的夜空下,一頭雄壯的海東青從城内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