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廢棄府邸前的台階上,仍舊殘留着凝固的血迹,隻是被積雪覆蓋,已經很難辨别。
說來也奇怪,這府邸雖然早已破敗,但占地不小,朱門雖已斑駁,石獅卻是風雨永固,然而卻沒有方臘軍的人敢占據這座府邸。
森森暮色之中,一襲黑衣陡然落下,黑色的軟皮手套露出雪白如蔥的五指,将積雪輕輕拂去,露出台階上的血迹來。
其中一處血迹顯然是刻意描畫,形似一朵綻放的蓮花,雖然血迹已經凝固成灰黑色,但在黑衣人的眼中,卻仍舊鮮紅。
黑衣人那如蔥手指輕輕撫摸着那朵血蓮,仿佛在感受白天坐在此處那個男子的體溫。
而在府邸不遠處的街角,三五個内襯軟甲,外披黑衣的聖公軍密探,正在虎視眈眈着這個黑衣人。
他們相視了一眼,而後從腰間取下手弩,上弦之時發出喀喀的聲音,顯然将弓弦崩緊到了極緻!
那小指粗的無尾箭閃爍着幽黑之色,顯然經過了數次淬毒,他們悄無聲息地靠近府邸台階上的那名黑衣人,就仿佛冬夜裏的一條黯淡影子!
就在這些密探找好了位置,瞄準了目标之時,他們突然感覺背後一陣陰風襲來,下意識将手弩掉轉,然而還未看清楚,手腕已經劇痛難當,手弩被打飛,也不知哪個觸碰到了機括,箭矢激射而出,铎铎釘在了對面民宅的門闆上!
這三五個密探可都是隐形遁迹,追蹤獵捕的好手,可一個個竟然沒能看清楚對方的身形模樣,便已經紛紛被打倒在地!
當最後一個密探被劃破喉嚨之時,他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在感知的最深處,他聞到,一股淡淡的屠蘇酒味。
解決了這些密探之後,男人撓了撓亂糟糟的長發,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悶了一口,一雙碧眼在暮色之中發着淡淡的幽光,仿佛潛心于人間一匹孤狼。
撒白魔看着台階上那個出神的黑衣女子,不由輕歎了一聲,輕輕走了過去。
“那小子比老林子裏的狐妖山魅都滑溜,不會出事的,反倒你這丫頭,關心則亂,擅闖杭州,若有個好歹,我這法王要被人笑死的…”
楊紅蓮也不擡頭,摸着那朵血蓮,有些自言自語道:“他知道我一定會來,這一路上留下來不少暗記呢…”
撒白魔白了一眼,仿佛在說戀愛中的男女都是白癡一般,繼而悶哼了一聲,嘀咕道:“他是叫你離開此處,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法王!您就别取笑了,眼下是個甚麽局勢,難道您不清楚?聽說他被封爲國師,朝廷那邊都要炸開了,你覺得皇城司的人潛入杭州,就真的是爲了争取蘇牧來當内應?”
“他在杭州一戰之中功勞太大,早已讓朝廷那些狗官眼紅忌憚,不知多少人想要殺了他呢!”
楊紅蓮瞥了撒白魔一眼,滿是抱怨地說道。
撒白魔歎了一聲,随意用腳撥開地上的積雪,露出地闆上凝固成黑色的血迹,而後冷聲道。
“呐,丫頭你看清楚,這些就是想要殺他的人的下場,從他回杭州到現在,有多少人想殺他?又有哪個成功了?你還是乖乖跟我會嘉興去吧。”
撒白魔顯然知曉自己沒有說服楊紅蓮,不由喪氣,又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小子何德何能,能讓本教聖女傾心若此,讓我大光明教聖女身涉險境也便罷了,居然還爲了别個女子要死要活的拼命,不是我老頭子多嘴,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這丫頭又何必執着?”
他本以爲這番話會撩動楊紅蓮的痛處,畢竟她曾爲了蘇牧亡命天涯,卻将朝夕相處的機會留給了陸青花,如今蘇牧可以爲陸青花以命相搏,她卻隻能遠遠看着。
早在摩尼教訓練營之中時,當蘇牧救下她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将自己當成了蘇牧的女人,在她的心中,蘇牧的地位是無可取代的。
她并不會因爲陸青花而怨恨蘇牧,在這個朝代,且不說男人三妻四妾是多麽的正常,連自家官人養三五個娈童都是人之常情,無論鄉野市井還是高門大戶,隻要有條件,養些小妾再正常不過。
她之所以傷心,是因爲蘇牧将摩尼教的聖物交托給了她,還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當,資助如今的大光明教,正是依靠着這筆錢,才讓摩尼教的人躲過了方臘的追剿,保存了火種,建立了現在的大光明教。
她也因爲這些功勞,成爲了大光明教的元老功臣,并成爲了大光明教第一代聖女。
如今大光明教死灰複燃東山再起,很快便發展壯大起來,教衆已經遍布南方,在方臘将摩尼教的教衆都拉去打仗之後,他們也獲得了生存的空間,拉起了一大批的教徒。
當她這個初代聖女接受萬衆朝拜之時,她想着的是,蘇牧才是這一切的最大功臣,然而他并沒能夠分享這些成果。
她不恨蘇牧與陸青花情深似海,因爲蘇牧這樣的男子,又有哪個女人不愛?
他恨的是自己無法留在蘇牧的身邊,無法替他排憂解難,無法與他一同享受大光明教的榮耀成果!
“法王,你也别勸了,我是不會走的,我要暗中保護他,不管朝廷皇城司的人是救他還是殺他,我都要看着,否則我必遺恨終生,又如何能夠心安理得地當聖女?”
“法王你莫忘了,我聖教能有今日,是拜誰所賜…如今聖教緊鑼密鼓籌備大事,也隻有我這麽個閑人整日裏發呆出神,倒不如讓我給他報恩吧…”
撒白魔聽着楊紅蓮的話,沉默良久,隻能搖頭苦笑。
楊紅蓮打算暗中保護蘇牧,其實需要冒極大的兇險,因爲如今的杭州城乃是永樂朝的國都,鐵打一般森嚴,縱使她武藝高強,擅長隐匿行迹,也是寸步難行。
不過她既然下定了決心,撒白魔也沒辦法勸服她,隻能再做打算了,反正喬道清陸擒虎和石寶王寅,甚至李演武孟璜等人的傷勢都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也不愁沒有可用之人。
而此時的蘇牧雖然預感紅蓮一定會來找他,但也沒想到紅蓮此刻就在杭州城中。
當日在方七佛的強勢震懾之下,婁敏中父子隻能打落牙齒吞下肚,草草收拾了那一場鬧劇。
方七佛盡顯枭雄本色,一舉震懾了明裏暗裏那些想要對他下黑手的人,蘇牧也得到了休養生息的空當,專心照料陸青花。
雖然他跟随幻魔君喬道清學藝,也粗通一些醫術,但療傷之事還是交給了永樂朝的禦醫,說起來這禦醫還是柴大官人通過金芝公主才找來的,是一名專門給後宮嫔妃看診的女醫官。
這個年代女醫官簡直比黃金還要稀罕,若非方臘等人發迹于綠林,三教九流之人都收爲己用,想要找個女醫官還真是不容易。
有了這位女醫官的照料,蘇牧也是安心了不少,讓他意外的是,雅绾兒居然也懂得醫術,起初他還有些吃驚,這天盲女該如何看診?
中醫講求望聞問切,很顯然雅绾兒是吃了大虧的,不過她也不知得了哪位奇人的傳授,竟然可以通過敏銳的嗅覺來看診治病,強大的嗅覺讓她能夠精準地判斷出傷口是否有感染和化膿,甚至能夠通過病患的體味,來判斷病患的身體狀況,真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
雖然明知道方七佛用了手段,恩威并施,但蘇牧最終還是決定爲方七佛做些事情,因爲他很清楚,方七佛這一舉動表面上是在維護他蘇牧,但何嘗不是在告訴他蘇牧,老子方七佛的耐性差不多要用光了,面子也給足了,你再不知情識趣,也就隻能去死了。
蘇牧不想死,所以他決定獻一些東西給方七佛,而方七佛最感興趣的,當然就是火器的技術了。
爲了等蘇牧的核心技術,方七佛早早就做好了前期準備,當蘇牧進入到偌大的工坊之時,上百匠人已經準備就緒,齊齊向蘇牧行禮,口呼大宗師。
說真心話,這一刻,蘇牧心裏還是很歡喜的,雖然他早有計劃,但看到設備齊全的大工坊,心裏還是湧起了濃烈的嘗試欲望,或許在這間大工坊内,真的能夠将火器的技術完善起來呢!
當然了,他不是蠢笨之人,又豈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這裏暫且不提,且說方七佛見得蘇牧戮力鑽研,将一幹匠師匠人管理地井然有序,研究和制作的工程也在快速開展起來,總算覺得物有所值了。
這一天蘇牧從大工坊回來,便聽奴婢禀報,說是柯引驸馬爺已經在書房久候了。
對于柴大官人,蘇牧也是發自内心的感激,于是簡單洗漱整理了一下,便來到了書房。
柴進知曉蘇牧身邊耳目衆多,眼見雅绾兒沒有跟過來,便壓低了聲音朝蘇牧說道。
“朝廷那邊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