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後世也有相對之論,萬物總是相對而言,哪怕是時間這種永恒不變的東西,在不同的标的物面前,也會發生相對的變化。
例如,相等的一段時間内,與夢中佳人幽會,便覺着春宵一刻值千金,被仇敵追殺,便覺着度日如年。
對于眼下的蘇牧等人而言,這個夜晚也就變得格外的漫長起來。
他們本就如同老鼠一般躲藏隐匿,如受傷的獵物,急需一個安全的避難之所,用以舔舐傷口,恢複元氣。
可如今方臘軍士在外頭四處掘地三尺地搜查,他們尚未想到應對之策也便罷了,卻又多了一個同爲逃難者的孟璜,而且孟璜的狀況較之他們,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非但沒有提供任何助力,反而多了一重累贅,但無論出于何種考量,又偏偏無法棄之不顧。
鄒李氏雖然隻是個半桶水醫師,但成功替蘇牧處置了傷勢,眼下又要忙活起來了。
有鑒于諸人都帶着傷勢,石寶必須外出探聽消息,警戒的任務便交給了陸青花。
雖然她跟着老爹陸擒虎修煉武藝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但實戰經驗并不足,而且望風放哨這等事情,與單打獨鬥并不太一樣,需要極其靈敏的危機嗅覺。
好在陸青花身爲女子,心思生來細膩敏感,心中又牽挂蘇牧等人的安危,是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
因爲外頭在下着雨,氣溫又着實太低,她一個女流之輩,也不好藏匿在露天之處,便縮在了小院對面一處廢棄的窩棚之中。
這大半夜都過去了,陸青花漸漸有些犯困起來,若非天寒地凍,她早就撐不住要睡過去了。
如此迷迷糊糊了一陣子,突然傳來的腳步聲使得陸青花頓時精神一振,她眯起眼睛放眼望去,夜色之中見得一條黑色人影矯捷輕盈地翻過了院牆!
紅蓮離開之後,她便将保護蘇牧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将此當做一種類似的傳承,雖然有些讓她心裏發酸,但确實讓她更有動力。
若是以往,見得此等夜行者,她是如何也不敢主動出擊,可如今她自認跟着老爹學了武藝,又發了狠要保護蘇牧等人,也不及多想,深吸了一口氣便從窩棚竄了出去,拖着老爹的銀槍殺入院落之中!
那夜行者也是警覺的狐狸一般,正想悄悄潛到窗戶偷看,察覺到身後有人,一口鐵刀便緊握手中,也不回頭,隻是反手劈出,便與陸青花的槍頭撞了一記!
金鐵相擊之聲清脆刺耳,房間之中很快亮起了燈火,夜行者似乎有些慌張,失神之下被陸青花搶攻了一招,差點被槍尖挑破了肩頭!
面對陸青花近乎發狂的全力攻擊,這夜行者也終于拿出了真本事,一口刀使得沒有半點聲響,竟然到了小宗師的境地,足見在刀之一道上,此人也是費勁了心思打磨的老手!
夜行者一發力,陸青花便隻覺得對方氣勢如山如海一般壓迫過來,實戰經驗缺失的劣勢便顯露出極大的影響,以緻于她使用長兵,卻被一口腰刀逼得連連後退!
眼看着險象環生,厮鬥得驚心動魄,看得人是提心吊膽,陸青花也不敢再硬碰硬,隻能周旋着往房門那邊退走。
夜行者見房中之人并沒有出手相助,心裏大概已經猜到了原因,想必房中之人受了重傷,根本就無法出手,于是他便放開了膽子,朝陸青花追了過去。
陸青花還沒來得及沖進房裏,後面的夜行者已經追到了背後,那口腰刀壓着刀勢,卻不知爲何遲遲沒有出手。
陸青花也不敢回頭再看,聽到腳步聲,一掌便打在了門梁上,隻聽得喀嚓一聲,似乎觸動了什麽暗門機括!
夜行者此時才心頭大駭,然則爲時已晚,那屋檐上突然撒下一張捕網,将其牢牢困了起來!
猝然受襲,夜行者卻并沒有太過慌亂,手中腰刀上下翻飛,卻沒辦法切開捕網,此時他才有些害怕。
陸青花回身提槍,槍尖點在了夜行者的胸膛之上!
這是她第一次單獨面對一個綠林高手,雖然有些狼狽,最後又借助了捕網機關,但到底還是赢了。
她畢竟是個女孩兒家,二十來歲的年紀在大焱朝或許算是老姑娘,但在後世,也不過是個小姑娘,赢了對手之後,女兒心态展露出來,自然是喜不自禁的。
夜行者被長槍所指,也不敢亂動,陸青花這才推開了房門,便見得蘇牧用椅子支撐着身體,呈現側耳傾聽狀,顯然一直在關注着外頭的打鬥。
至于陸擒虎和喬道清,自然比蘇牧要更加的關切,隻可惜他們都傷在了腿腳關鍵處,無法起身來觀看或者幫忙罷了。
原本蘇牧是搬到了陸青花和鄒李氏那廂房中的,用屏風隔開了小廳,用以養傷,不過傷口漸漸愈合了,他也就搬了回來。
如今一開門就見得陸青花制住了夜行人,這包子妞也毫發無傷,心裏的擔憂盡去,頓時松了一口氣。
諸人對這夜行者也是好奇不已,正打算揭開他的面紗,卻沒想到這人主動将面罩扯了下來。
當看到這人的面容之時,陸青花才明白過來,爲何此人适才追上陸青花之後沒有狠辣地出刀。
因爲這夜行者,竟然就是杭州府的總捕頭,餘海!
當初越王殿下引領諸多守軍出城送死之時,杭州府的公人也有很多誓死相随,跟着趙霆和趙約上了戰場,餘海卻因爲要看守渡口碼頭,防止方臘叛軍的人發現趙文裴和蘇瑜等人,而留在了渡口那邊警戒。
待得叛軍入城之時,收到了消息的他們也就隻能選擇暫避鋒芒,當時鄭則慎便帶着部分人馬渡河而逃,希望能夠将杭州陷落的消息傳遞出去。
而餘海則帶着十數名親信,義無反顧地入了城,在流民營之中藏匿了起來。
事實證明,餘海這樣的老油子,在大局形勢上有着極爲長遠和老道的預判。
他和那些個親信都是杭州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對杭州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都熟悉無比。
平素裏他們緝拿兇犯之類的任務,經常深入到杭州市井,也正是因爲如此這般熟悉地形和善于僞裝隐藏,才使得這支情報小隊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隻要他們不主動跳出來,就算方臘将整座杭州城的百姓一個個驗看排查,估計都無法發現他們的真身。
這段時間裏,在餘海的領導和指揮之下,情報小隊将方臘軍的情報都收集了起來,不時潛入到渡口,将情報封入到竹筒和陶罐等物中,順着河流往下漂,希望情報能夠傳遞出去。
而對于方臘軍每日抓捕了多少人,被捕的都是些什麽人,最近又有什麽人冒頭露面,餘海都了如指掌。
唯一能夠躲過這支情報小隊的,便是同樣狡猾如老狐狸一般的幻魔君喬道清!
正是因爲喬道清和陸擒虎的老謀深算,将蘇牧等一衆傷員藏匿到了這座小院之中,才使得餘海無法掌握蘇牧的蹤迹。
如果不是孟璜和宋知謙的出現,估計餘海一時間仍舊無法确定蘇牧就在這裏。
他自然是認得石寶的,但雨夜之中,他并沒有能夠确定搭救孟璜的就是石寶,等到他收到消息,趕赴到現場的時候,石寶已經帶着孟璜離開,他隻能循着蛛絲馬迹追了上來,卻沒想到遇到了陸青花。
來到這處小院之中,他心中頓時狂喜,因爲他知道能夠隐匿在如此尋常的地方而不被發現的,必定是一方好手,隻是他仍舊不太确定房中就是蘇牧等人。
本想着再查看一番,沒想到他這個老捕快,因爲激動犯了失誤,被陸青花從背後來了一槍。
陸青花習武一直都是個秘密,雨夜之中相互纏鬥,他也沒辦法看清楚陸青花的面容。
直到落入了捕網之後,他才想起來,這麽陰險的手段,除了蘇牧,誰還能幹得出來?
當初石寶和喬道清,不就是中了蘇牧的陷阱,大大吃了一番苦頭麽!
蘇牧正愁着接下來該如何躲避方臘軍的搜捕,餘海這個地頭蛇卻送上了門來,又讓他如何不喜出望外?
陸青花也是欣喜不已,正打算将餘海放出來,卻聽得喬道清在房中陰測測地開口道。
“且不忙放人,待老道問他幾個問題再說。”
喬道清如此一開口,衆人也都醒悟過來,誰敢肯定這餘海還是以前的餘海?在沒有确認他是否投敵之前,釋放他出來,無疑是非常不明智的!
在這一點上,慢說青澀的包子妞,便是蘇牧也沒有想太多,也多虧了有喬道清這樣的老油條保駕護航,極大地減少了危險的可能性。
餘海見得喬道清懷疑他,頓時不悅地朝蘇牧冷哼道。
“蘇老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這房中有一大半應該都是方臘麾下的狠辣人物吧?剩下兩個本該清清白白做小買賣的父女,如今看來也不是什麽簡單貨色,你又憑甚懷疑俺?”
蘇牧微微一怔,想一想卻确實是這樣,不由哭笑不得,也不管喬道清要開始罵人,便讓陸青花放了餘海出來。
餘海也知情識趣地收了刀,幾個人正打算叙叙舊,交換一下情報,商議接下來的計劃。
可這屁股還沒坐熱,新的麻煩又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