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就是蘇牧。
當日血戰,蘇牧自然不會同意讓陸青花上戰場,可陸青花卻鐵了心要生死相随,喬道清和陸擒虎無可奈何,隻能換了叛軍的衣甲,深入敵陣搜尋蘇牧。
石寶既然選擇留下來,斷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三個人便義無反顧地進入了混亂至極的戰場。
因爲他們的身上都有着濃烈的匪氣,又換了叛軍的衣甲,更是熟知叛軍的規矩,本身并無太大的危險。
雖然戰場鋪開很大,但杭州守軍人數太少,慢慢地也便收縮起來,他們便很快找到了蘇牧。
事實上在戰場之上他們并未受傷,因爲他們趕到的時候蘇牧已經被俘,他們身上的傷勢,是後來将蘇牧從敵營之中搶奪回來所緻。
都是刀頭舔血的綠林好男兒,皮肉刀劍傷那是家常便飯,喬道清三人并未太過挂心。
蘇牧雖然看着凄慘無比,實則并未傷及内裏,因爲他的身上有越王所贈的全副武将甲,縱使如此,全身上下仍舊如同淩遲一般被剮了一層。
他在戰場上戰到了最後,也将自己體内最後一絲潛能都壓榨幹淨,所以被救回來之後一直昏迷不醒。
當鄒李氏聽說這年輕男人便是蘇牧之時,她徹底驚呆了!
作爲杭州城百姓,更是杭州城的家族大婦,見識自然不會比尋常人差勁,如今連街頭巷尾的販夫走卒都在哀悼最後的八百義士,蘇牧爲國捐軀的消息更是滿天飛舞,她又如何不吃驚!
時至今日,蘇牧已經成爲了杭州百姓不可或缺的一個話題,從大半年前開始,蘇牧便屢屢成爲人們談論的焦點,直到他最後戰死,終于獲得了整座杭州城的尊敬!
想要獲得人們的尊崇,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否則千古以來也不會隻出現兩個半聖人。
當然了,并不是說蘇牧想要當聖人,而是想說明,人類心思各異,取向喜好都不同,縱使在那個思想束縛極其嚴厲的時代,價值觀和對世界對他人的認同都不一樣,所以想要獲得絕大部分人的尊崇,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而經過了這麽多的質疑和诋毀,蘇牧終于用自己的行動,赢得了這座城市的尊崇,不是尊敬,而是尊崇,一字之差,後者卻更爲困難!
原本鄒李氏還有些顧忌,可聽說這年輕男子便是杭州英雄蘇牧,她覺得自己就該抛開那些無謂的世俗框條,爲這位英雄,盡一份心意。
爲了避免邪毒入侵,也就是後世的傷口感染,在鄒李氏的要求下,他們将蘇牧安置到陸青花和鄒李氏住的那間房,花了整整一個白天,才将蘇牧的傷勢處置包紮起來。
也多虧了石寶的傷勢很輕微,否則這麽一大群傷員無人照料,慢說金瘡藥散粉劑中藥内服外用各種膏石,單說一日三餐的夥食都沒辦法解決。
畢竟眼下的杭州城已經不再姓趙,而是姓方了。
一如蘇牧先前所預想的那般,方臘并沒有爲難越王府的意思,越王趙漢青雖然在戰場上被俘,但最後一戰已經讓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方臘很清楚這位藩王的價值,一個活着的藩王,肯定要比殺死他來得劃算,而且爲了體現自己的大度,方臘也約束了部下,不得騷擾越王府。
不過城中的官員和富戶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方臘造反之初并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也沒有想過能夠将這座江山徹底打下來,他起初隻是爲了推翻這座朝廷,殺死那些魚肉百姓的狗官和地主富戶。
直到一路打下東南偌大的疆域,他才覺得自己有了一搏之力,而且得了杭州這座大城之後,他的信心也更加的堅定起來。
他的麾下有太多弟兄,他需要履行起兵之初自己許下的諾言,所以他需要大量的官位和财富來兌現承諾。
在這樣的情況下,杭州城每日幾乎都有大批官員被審判處死,城中富戶也被搜刮搶奪,錢糧土地全部被沒收,甚至連家眷都保不住。
趙霆和趙約戰死城外,大批官員被殺,大戶和地主又是方臘革命的最主要對象,杭州城幾乎在短短的時日之内,便被方字旗插了個遍地都是。
杭州本就是富庶的大城,許多百姓的家底都很豐厚,但他們說到底還是尋常百姓家的身份地位。
按照方臘提出來的方略口号,這些杭州百姓,應該也屬于他的弟兄,應該不在他審判的範圍名單之内。
可方臘麾下的将領軍士就好像囚徒突然得了自有,便瘋狂揮霍時光一般,對稍有家底的杭州百姓,一律打上富戶的标簽,而後以爲富不仁的名義,将這些人的家底徹底剝奪一空!
杭州城終于成爲了本土官員和百姓的煉獄,卻成爲了方臘軍和那些流民的天堂!燒殺搶奪每天都在杭州城不斷上演,這個南國的婉約美人,一天天被兇徒摧殘着,慢慢失去了往日的秀美和生命力。
杭州陷落的消息便像投入平湖的巨石,引發了整個天下的震驚,官家震怒不已,對平叛大軍的怠慢表示了最爲嚴厲的憤怒。
原本醉心于北伐大業,不願南下平叛的樞密使童貫也因爲延誤戰機而飽受責罵,不得不抓緊時間南下。
而帝國各地的枭雄則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一時間大江南北盜賊蜂起,隻要能拉起幾十上百号人,就膽敢稱作大将軍,占地爲王,四處招兵買馬,擾亂民生,爲禍鄉裏!
直到此時,朝堂上那些衮衮諸公,才意識到當初選擇忽視鄭則慎和杭州通判那份折子,是多麽不明智的決定,可惜爲時晚矣。
與此同時,方臘也在抓緊時間組建自己的班底,在方七佛和婁敏中的主持之下,緊鑼密鼓地籌備建國稱帝的事情。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隻要他成功建國稱帝,就有了對抗朝廷的最大資本,當然了,他也需要好生措置杭州的讀書人。
這些個讀書人跟官員不同,因爲在大焱朝,哪怕沒有官職的讀書人,隻要擁有足夠的名望,仍舊能夠與官員平起平坐。
因爲在這個注重名聲的年代,誰都不願死後留下罵名,所以讀書人才有生晉太傅,死谥文正的終極理想。
讀書人連朝廷大員都敢罵,執筆春秋,書寫史書的都是讀書人,哪怕是方臘這樣的反賊,也不敢輕易得罪這些讀書人。
能安置好這些讀書人,博得讀書人的認同,自己的建國稱帝将更加的名正言順。
從梁山泊的好漢最終接受朝廷招安,不難看出,哪怕梁山上都是不讀書的粗人俗人,但他們最終仍舊希望得到正統的承認。
方臘也渴望正統,不過他的心膽要比宋江更大,宋江是希望得到朝廷的正統,而方臘卻想着創造屬于自己的正統,讓方姓天下成爲正統!
這也是漢室江山在曆史長河之中不斷變遷和不斷争取着的東西,隋朝楊姓是正統,未被李唐推翻之前,李氏便是反賊,可推翻大隋,建立大唐之後,李姓又變成了正統。
這就是方臘最終的目标,他不僅僅希望能夠成就大業,他還希望自己的大業能夠得到延續,得到承認,開創萬世之基業!
也正是因爲有了這樣的目标,他才更需要讀書人的支持。
就如同蘇牧預想的那般,對于能夠給十數萬人洗腦的方臘而言,區區數百迂腐的杭州讀書人,根本就不是方臘的對手。
恩威并施之下,大部分讀書人果真受了方臘蠱惑,以保住杭州爲借口,開始繼續享受太平生活,并爲方臘歌功頌德。
蘇牧仍舊處于昏迷之中,對此自然一無所知,不過在鄒李氏和陸青花的悉心照料之下,他終于還是在三天之後醒了過來。
當他從石寶口中了解到杭州眼下的局勢之時,沉默了許久,最終隻是問了一句。
“楊挺徐甯嶽飛他們可還活着?”
石寶微微皺眉,遲疑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聖公…方臘每日都處決戰犯,由高而低,每日都有官員和戰俘、富戶缙紳被處死,挂在牆頭暴屍示衆…目前爲止,仍未見到他們的…蹤迹…”
這樣的說法确實有些可悲可歎,當到了需要到城頭看弟兄們的屍體是否被挂起來示衆,來确認弟兄們是否成功逃脫,是否還活着的地步,不得不說,實在讓人慶幸不起來。
似乎看到蘇牧眼中的擔憂,石寶有些于心不忍,又爆出了另外一個消息。
“我聽道上的弟兄說,原杭州府總捕餘海并沒有被俘,手底下還有十幾号人,潛藏于城中,隻是不知該如何接洽,你知道…我跟他有梁子…”
蘇牧聞言,眸光頓時一亮,不過回頭看看自己的傷勢,也隻能搖頭苦笑,有些虛弱地說。
“等我身子有一些了,會想辦法去見見他的。”
二人正在說話之際,陸青花卻突然闖了進來,朝石寶說道:“他們要搜營了!”
石寶不由輕歎了一聲,他當反賊的時候,官府的人一直在搜他,等他不當反賊了,又輪到反賊來搜他,這些不當人子的狗東西!
流民營的區域很大,想要徹底排查是很困難的事情,而且石寶等人的小院又處于流民營的深處,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想法子應付。
于是石寶便将喬道清他們都召到了蘇牧的房間之中,而此時,流民營已經開始騷亂起來。